长征，一个民族的记忆（散文）

笛里春秋（夏雪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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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掠过纪念馆的展柜时，总会在那双草鞋前停驻。草绳磨损处露出灰褐色的纤维，像一截截凝固的年轮，圈住了八十多年前的霜雪与泥泞。鞋尖沾着的草屑，或许曾蹭过夹金山的冰棱，或许曾陷进松潘草地的沼泽，如今在恒温的玻璃后，依然保持着向前迈步的姿态。

这姿态，是整个民族记忆里最深刻的剪影。

记忆里有雪。不是江南婉约的飘雪，是能埋住膝盖的鹅毛雪，是冻裂皮肉、粘住睫毛的雪。战士们用体温焐热彼此的手，把冻僵的枪托揣进怀里，红旗在风雪中猎猎作响，像一团不肯熄灭的火。有人倒下时，手指还朝着红旗升起的方向，雪落在他脸上，很快积成薄薄一层，仿佛给这具年轻的躯体，盖上了最洁白的印章。

记忆里有草。是能吞噬生命的草，茎秆间藏着深不可测的泥潭，腐叶下翻涌着瘴气。锅碗瓢盆在背包里叮当碰撞，却盛不起一碗干净的水。有人用刺刀挖野菜，有人把皮带煮成糊状，笑声却比雷声更响亮——那是绝境里开出的花，根须扎在"活下去"的信念里，花瓣朝着"明天"的方向舒展。

记忆里有河。大渡河水是咆哮的黄，金沙江是沉静的绿，战士们抱着木板泅渡时，枪托在水面敲出急促的鼓点，像在给命运倒计时。铁索上的木板被拆去了大半，只留下寒光闪闪的链环，有人抓着铁链往前爬，子弹擦着耳畔飞过，血滴坠进河里，染红了一段湍急的时光。

这些记忆，从不只是陈列在展柜里的文物，不只是教科书上的铅字。它们是父亲给孩子讲起长征故事时，眼角泛起的湿润；是学生们在纪念碑前敬礼时，胸腔里跳动的滚烫；是工人在机床前拧紧螺丝的专注，是农民在田埂上播撒种子的虔诚——我们每个人的脚步，都踩着当年那些脚印的延长线。

如今，夹金山的雪依然会落，但山脚下有了盘山公路，车辙里盛着的，是奔向好日子的车轮声；松潘草地的草依然在长，但沼泽变成了良田，稻穗沉甸甸的，像无数个饱满的希望。当年战士们仰望过的星空，如今有了我们自己的卫星在运行，信号掠过大气层时，仿佛在与那些年轻的灵魂对话。

这便是长征留给一个民族的记忆：不是沉溺于苦难的叹息，而是从苦难中汲取的力量；不是停留在过去的回望，而是向着未来的坚定迈步。它像一粒深埋的种子，在时光里生根发芽，长成了我们脚下这片土地的脊梁，长成了每个中国人血脉里，那股永远向前的韧劲。

当又一阵风掠过纪念馆，那双草鞋仿佛轻轻动了一下。我知道，那是记忆在提醒我们：路还在脚下，长征，从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