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之爆米花

东海扬波

美篇昵称：东海扬波

美篇编号：1945091

图片：网络/【致谢】

　　入了冬，刀子似的风剜着人的脸，麻辣辣地疼。村口那棵光秃秃的老槐树下，却热火朝天的像个大磁场，把村里的孩子们都吸了过去。不为别的，就为那架在炉火上的“黑老鸹”——原来炸爆米花的来了！

那铁家伙，通体乌黑，油光发亮，活像个缩脖子的黑葫芦，肚子圆鼓鼓的，一头连着个带摇把的铁轴，另一头是带压力表的盖子，下面还有个玻璃眼（压力表）滴滴在转。那爆米花师傅，裹着件油渍麻花的旧军大衣，戴着露指头的破手套，像个掌握神秘法术的巫师，盘腿坐在破烂的小马扎上。红红的脸庞面前，炉火烧得正旺，炉子里煤炭“噼里啪啦”作响，火舌贪婪地舔着“黑老鸹”圆滚滚的肚皮，火星子一点也不安分地四处乱蹦。

　　最勾魂的是地上摆的那几个鼓囊囊的布口袋。金黄的玉米粒，雪白的大米粒，甚至还有稀罕的红小豆！爆米花两毛钱一锅，或者一搪瓷缸子原料作价亦可。

娃娃们早已围成里外两圈，脖子伸得老长，眼睛死死盯着那些口袋，鼻子使劲吸溜，鼻翼快速翕动，冷风里好像真飘来了那股子勾魂的甜香。人高马大的铁柱排在队伍最前面，手里攥着大半瓢自家玉米，腰杆挺得倍儿直，眼角不断瞄着后面的小伙伴，那神情仿佛刚打了胜仗洋洋自得的大将军。

　　师傅接过铁柱瓢里的玉米粒，对准“黑老鸹”肚子上的小圆口，金灿灿的玉米像道小瀑布，流进了那黑葫芦的肚子里，然后在卡口抹点黄土，“咔哒”一声，将铁盖子拧紧，阀门关死。围观的孩子立马抢着帮师傅拉风箱，“呼——嗒、呼——嗒”，火苗子随着风箱的节奏，猛地一窜一窜，把师傅那沟壑纵横的脸映得更加通红。

师傅左手持着小铁铲，时不时的往炉里添些碎炭，右手牢牢攥住那摇把，随着炉子火焰的大小，时快时慢地转着圈儿。“黑老鸹”在通红的火苗上快速而又平稳地翻滚，肚子里发出沉闷的“咕噜——咕噜——”声，就像那吃饱了的牲口趴在地上快速的反着刍。

　　“咕噜——咕噜——”这声音就像小鼓槌，不轻不重的敲在每一个崽子心尖尖上。几十双小眼睛跟着那黑葫芦滴溜溜转，小拳头攥得紧紧的。风箱重复而又单调的“呼嗒”声，铁葫芦肚里的“咕噜”声，还有自家肚子里的“咕咕”声，慢慢都混在一块儿，时间仿佛被拉得又黏又长，熬煎着每一颗等待的心，盼着师傅手腕上那旧表走快一点，或者那压力表的红针早点爬到那个神秘的刻度。

终于，那师傅让拉风箱的孩子停了手，右手把那摇把转的更快，一边摇一边快速用铁钩子扒拉掉烧红的炭块，地上滋啦啦一阵乱响，刚才还嗡嗡喧闹的孩子们，这会都像被手突然掿（土话，Nuo）住了鸡嗉子，全部都禁了声。现场死一样沉静，几十双眼睛瞪得像铜铃，鬼都知道，那地动山摇的一刻要来了！

　　这时满头大汗的师傅站起身，把那“黑老鸹”调转方向，套进橡胶轮胎裹成的炸桶里，同时快速抄起油亮亮的铁撬棍，插进“黑老鸹”屁股后头的卡槽。他深吸一口气，腰背绷得像张拉紧的弓，崽子们条件反射般齐刷刷退后几步，小手赶紧捂住了耳朵，心却提到了嗓子眼上，可那眼睛却又忍不住从指头缝里拼命往外瞅。

突然，师傅全身力气骤然爆发，铁撬棍狠狠往下一压，“嘭——”平地一声炸雷！震得老槐树枯枝上的雪沫子簌簌往下直掉！一股浓白的、带着奇异焦香的巨大烟雾，像挣脱了铁笼子的妖怪，“呼”地从那“黑老鸹”张开的大嘴里喷射出来！瞬间吞没了师傅，掩住了娃们，也笼罩住半边场院！

　　烟雾里，数不清的、白中泛黄的玉米花，如同过年撒的欢实炮仗，裹挟着热浪和浓香，铺天盖地般喷射出来！它们蹦着、跳着、翻滚着，在冷飕飕的空气里划出无数道白色的弧线，“噼里啪啦”砸进早就张着大口、伏在地上的长条麻袋里。当然，也有那蹦跶欢实的，飞得又高又远，“啪嗒”落在雪地上，或者砸在哪个娃的棉帽子上、后脖颈里，惹来阵阵惊叫和嘎嘎的戏谑。

浓烟还没散尽，孩子们就猴急地扑向那鼓胀起来的麻袋口，铁柱则张开臂膀紧紧护住，快速把笆斗塞在麻袋口下面。师傅提起麻袋解开绳扣，上下顿了几顿，又拍打几下，那热气腾腾的玉米花儿，欢实地抖落了大半个笆斗。

　　师傅用木棍搅和几下，让那热气散散。一股无法抗拒的、混合着焦糖、谷物和阳光味道的甜香，霸道地冲散了硫磺烟尘气，钻进每个人的鼻孔，直勾得那肠子咕噜噜可劲儿叫唤。

一个孩子趁铁柱不备，急不可耐把手伸进笆斗，抓出一大把爆开的玉米花，烫得他左手倒着右手，也顾不得龇牙咧嘴，赶紧塞进嘴里。那热乎的香、酥脆的甜，一下子在口腔炸开，顺着喉咙一路暖到肚肠，舒服的连脚指头都直想打颤。

“铁柱哥，给俺尝一个”“就一个”！娃娃们一窝蜂围上来。铁蛋咧着嘴，大方地抓几把分出去，赶紧捂紧笆斗，逃也似的跑开了。那些没带粮也没钱的娃儿，就猫着腰，在雪地里及炉子周边四处扒拉，捡起沾了泥雪、已经冷透的米花，对着吹吹，宝贝似的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狠命地嚼着，一脸的幸福和满足。

那黢黑的“黑老鸹”，像个点石成金的匣子。一声炮响，那黑黢黢圆葫芦里崩出来开满米香的雪白，不止是崩开了那干瘪的粮食粒，更是在寒风里，崩开了农家人冰冷冷的欢喜，带来了烫嘴的甜，回味的香，以及捂得更加热乎的向往和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