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路同行】我与汪先生的爱恨情仇

『陈小悦』

<p class="ql-block">二十年前,上海图书馆的冷光下,我踮脚够顶层《设计心理学》时,整摞书轰然倾塌。戴着黑色机车皮套的手突然拦下书堆,我的法式卷发却勾住了他的银框眼镜。四目相对,他镜片后瞪圆的琥珀色瞳孔,与帆布鞋口露出的柴犬印花袜面面相觑。铜纽扣磕在桌面的声响惊飞了银杏书签,周围举着手机的手臂定格成剪影,袜上柴犬仿佛在跳踢踏舞。这场书架迷宫里的初遇,像故障的胶片机,将两个古怪灵魂撞进了彼此人生的取景框。</p> <p class="ql-block">同租房子生活的第一个月,我们就爆发了"世纪大战"。原因是汪先生坚持认为,洗碗机的水温设置必须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而我则认为这种对机器的偏执,远不及他藏起我最后一块巧克力来得过分。争吵中,我不慎打翻了他精心组装的复古收音机,零件散落一地。他铁青着脸摔门而去,却在深夜偷偷回来,用螺丝刀和蘸着机油的抹布,一点点修复那个"不完美的机器"。而我在他熟睡时,悄悄将巧克力的包装纸折成小船,放在他的工作台上。</p><p class="ql-block">我们有个不成文的约定:每周六是"忘却日"。那天的我们,会暂时忘记所有的不愉快,去老城区寻找那些即将消失的手艺人。记得有一次,我们在巷子深处找到一位做棕编的老艺人。汪先生笨拙地跟着学,却总是把蜻蜓编成"四不像",而我嘲笑他的作品时,自己编织的玫瑰花却脆弱得稍一用力就会散架。老艺人笑着说:"每片叶子都有不同的纹理,就像两个人,磕磕绊绊才能编出完整的春天。"</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冬日的寒气凝结在窗棂上,2001年的最后一场雪纷纷扬扬。汪先生将钥匙放进我掌心时,指节蹭过我的皮肤,留下一丝不易察觉的凉意。"这次换我听你的。"他这么说时,眼镜片蒙着水雾,却依然在路灯下折射出坚定的光。</p><p class="ql-block">分离的日子比期待中的漫长。深夜的床单浸满冷汗,我缩在被子里数着窗外的雪落,恍惚间听见钥匙转动的声音。门开时,风雪卷着寒气涌进来,汪先生提着行李箱站在门口,发梢还挂着未融化的冰晶。手电筒的光从他身后照过来,在地板上投下摇曳的影子,像极了他脚步的匆忙。</p><p class="ql-block">他冻得发红的手在厨房里忙活,煮粥的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蒸汽爬上他紧皱的眉头。探体温的指腹粗糙却温暖,我才注意到他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改签车票的蓝色墨迹。那些因争执而断裂的对话,此刻都融化在了这碗热粥的氤氲里。窗外的雪依旧在下,可屋内却仿佛提前迎来了春天。</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后来的日子里,我们收集了所有争吵的证据:写满抱怨的便签纸、画着夸张表情的漫画稿,甚至还有镜子上的口红"条约"。这些在铁盒里堆积的文字,被夕阳镀上金边时,竟也透出几分温柔的味道。</p><p class="ql-block">铁盒的铰链有些松了,后来又多了张皱巴巴的超市小票——我气鼓鼓写下"再买螺蛳粉就分手",结果背面是他画的流泪猫猫头,还配文"香到灵魂出窍"。百叶窗的光线每天会漏进几道,刚好照在他用我的口红在瓷砖上涂的"停战协议"旁边,那些歪扭的爱心被水汽蒸得晕染开来,像极了他总搞砸我生日蛋糕时,奶油挤出的拙劣笑脸。</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书架最上层那本《完美关系指南》落满灰尘,而铁盒里新增的"罪证"正在夕阳里闪闪发亮:2008年打架时拽断的珍珠项链,2009年抢遥控器压扁的薯片袋。当暮色漫过窗台,那些尖锐的棱角都被镀上毛茸茸的光,就像他总能用我的发绳捆好散乱的数据线,再偷偷在结里藏颗水果糖。这本写满涂鸦的小说,最后几页空白处有行小字:"所有未完待续的篇章,下一章都叫《我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