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火上的糖霜

拾趣

<p class="ql-block">六十年代的炉子总是烧得通红。铁皮炉盖被炭火炙烤得发亮,像一张沉默的嘴,吞吐着贫瘠年代的炊烟。父亲三十几元的工资要养活一家十余口人,可我的童年记忆里,却满是炉盖上的金黄与焦香。</p><p class="ql-block">母亲总在切土豆时格外小心,刀刃与砧板碰撞的声响里藏着算计。那些被小心省下的薄片在炉盖上蜷曲、舒展,渐渐镀上琥珀色的光晕。白糖罐子是家里最金贵的物件,白砂糖撒上去的瞬间,我总觉得看见了一场小雪。焦脆的边缘裹着糖霜,在齿间碎裂时,能听见贫穷里迸发的甜蜜。</p><p class="ql-block">爷爷的鱼竿是我童年的魔法棒。他背来的鱼篓里,小鱼在阳光下闪着银光,像一尾尾活着的星星。盐粒在鱼肉上结晶,炉火将它们催熟成另一种模样。我至今记得鱼籽在炉盖上跳舞的样子——透明的卵珠在高温里爆裂,噼啪声里迸溅出金黄的油星,如同贫瘠岁月里偶然绽放的烟花。</p><p class="ql-block">六岁那年的冬天格外漫长。高烧将我困在混沌的迷雾里,直到某个深夜,被炉火烤熟的土豆香气撬开意识的缝隙。母亲眼角的泪珠滴在我滚烫的额头上,父亲端来的烤土豆还冒着热气,哥哥姐姐们用筷子夹起金黄,像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那些沾着糖霜的土豆片,是穿越苦寒的请柬。</p><p class="ql-block">炉火映着大人们舒展的眉头,也照见皱纹里藏着的辛酸。他们用炉盖作画布,将匮乏的日子烤成蓬松的慰藉。如今我明白,那些焦香里裹着的,是比糖更珍贵的东西——那是用体温焐热的爱,是炉火前佝偻的脊梁,是暗夜里不肯熄灭的光。</p><p class="ql-block">每当我咬下酥脆的烤鱼,总会听见炉火噼啪作响。那声音里,六十年代的炊烟从未散去,只是换了个模样,继续在我们这代人心里静静燃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