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南纪行：深情，隐于山林（3）

仁清 Rankin 上海

清晨，窗外的沐心谷，未醒；下一站，普者黑，悄然等待。

夫人早已起身，行李箱开合的碰撞声，如同晨钟叩响。我裹着被子嘟哝：“明明是悠闲慢游，何必如此急促？”她头也不回，一句“有人管你，就偷着乐吧”轻巧地向我掷来。

这声音顷刻瓦解了我的倦怠。夫人初至云南弥勒，水土不服已三日，每每徒劳往返于洗手间，眉宇间那丝隐忍的疲惫。

不仅如此，近来，她对入住的任何酒店增加了戒备措施，她自带一次性枕套，每天更换，仿佛每一道可疑的褶皱都匿藏着陌生人的梦痕与涎迹。华仔一家的谨慎更甚，入夜便如蚕蛹般钻入自备的睡袋。

原来我们这些旅人，行囊里都各自背负着奇异的生存仪式，只为在异乡陌生的空气里，求得方寸从容。

白日出行，夫人自有严密的章程：我的臂膀、腿脚乃至脸颊，皆需被她亲手覆上防晒霜与驱蚊剂的铠甲。此外，每日按时三粒药丸，晨起两粒，一是新陈代谢，二是骨中堡垒；晚上入睡前再一粒，为血脉清扫淤积。

这套流程在沪上家中，早已如呼吸般自然，浑然不觉其深意。唯有在旅途中，那些曾被我视为繁琐的叮咛，才被重新擦亮。原来生命最坚实的底座，是她那一份恒久不倦的操劳。

今天退房时候，我将房卡递予夫人。但很快，那张小小的卡片竟如同水汽般在空气中蒸发了。夫人神色骤变，指尖在随身的包袋里翻找。最终，当那张失而复得的房卡从一只被遗忘的纸袋下显露时候，她轻吁一口气，“唉，岁月不饶人。稍一转身便忘事，这记性啊，怕是再也追不回旧日了。”

那一刻，她眼中掠过一丝我极少捕捉到的、被时光追赶的惶然。

这惶然，如一枚细小的针，瞬间刺透了我心中的某个角落。前天晚上，在大堂酒吧间，那位吉他手弹唱的《安河桥》与《阿楚姑娘》，咋会此刻又悄然回响？这是我与华仔一起特意给两位女闺蜜制造的惊喜。那晚的感动与此刻的顿悟，竟如此浑然相契。

是的，旅途中的诸般“麻烦”，譬如清晨扰攘的声响，严苛的防晒规程，每日的药丸，连同这丢失又寻回的房卡所掀起的微小波澜，它们哪里仅仅是琐碎的规矩？

这分明是夫人以她独特而倔强的方式告诉：爱并非只栖身于宏大的叙事，而在清晨六点半收拾行装的窸窣声里，在她指尖抚平枕套的每一个褶皱中；它融入每一粒递来的药片，也隐藏于她因房卡失而复得而轻吁的那口气息里。

所谓深情，原来就埋在这旅途辗转中的每一个细节与每一缕微光之中，默默守护着一趟又一趟充实的的旅程。

它提醒我，在时光流转的航程中，我们彼此，便是对方最坚韧的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