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一篇

一缕清风

待相逢

二零二五年的夏日，自有其独特的韵律。晴空如洗，万里无云，艳阳倾泻而下，热浪灼人；然清风乍起，绿荫之下，便又是另一番沁入心脾的清凉世界。

自蓉城归返克拉玛依，故友的盛情便如潮水般涌来，佳肴美酒，应接不暇。这浓得化不开的，是亲人的拳拳心意，更是乡情难却的暖流。可宴席散尽的寂静里，心头总萦绕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怅惘。故乡的山川依旧，那横亘西北的成吉思汗山静默如昔，那奔涌千里的克拉玛依河水声潺潺。然而凝神细望，山峦仿佛悄然退远，河岸游人的面孔也多是陌生不识。岁月无声，竟已在我与故乡之间，悄然划开一道无形的沟壑。时光流转，万物更迭，多少生灵在光阴的长卷里悄然轮替，无声无息。

　　每次宴罢归家，微醺的步履总踏着心头一片空茫。香茗氤氲，并非身边没有知交，只是举杯之际，竟一时想不起该与谁共饮这盏乡愁。近两年归家，这份孤独与无奈，便如影随形，伴我消磨居家的晨昏。就在乡愁几乎要将我淹没，预备提前告别之际，一道跨越了三十余载的光阴之门，在老友宋波的精心安排下，訇然开启——我竟将与故人刘永福夫妇重逢！

几日前，宋波的电话如一道暖流注入耳畔。他告诉我，远居澳大利亚悉尼的刘永福夫妇，此刻正回克探亲。“可想见一见？”他问。话音未落，一股“他乡遇故知”的激流瞬间冲垮了心堤。放下手机，心潮久久难平，眼前仿佛有薄雾升起，一个身影从记忆深处渐渐地浮现——那是1980年的初春，一位风度翩翩、英姿挺拔的青年，正含笑向我走来。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改革的春风吹遍神州。新疆石油管理局机关综合办公室顺应浪潮，成立了汽车班，为机关运转保驾护航。我有幸于1979年5月调入。彼时班里有石智勇师傅、皮志禧师傅，还有维吾尔族青年吐鲁洪。为提升服务，班中陆续注入了新的血液，宋波便是其一。而在众多新面孔中，刘永福，是那最耀眼的一抹亮色。

1980年春节刚过，刘永福自试油处调来。他二十六七岁，身姿挺拔如白杨，将近一米八的个头，气度轩昂，英气逼人。那时，我是班中唯一的二级引擎修理工，而他已是技术精湛的高段位汽修钳工。班里的车辆虽不多，却多是五六十年代留下的“老兵”：苏制嘎斯六九、美制卡车、解放牌……个个“年迈体衰”，维修艰难，配件难觅。就在这捉襟见肘的条件下，我们硬是没让一辆车趴窝怠工。其中，刘永福居功至伟！他仿佛身怀百技，哪里需要便出现在哪里，是汽车班当之无愧的维修脊梁。

　　那时车辆虽少，却因维修精良，出勤率极高。工作氛围在紧张与轻松间奇妙地平衡着。闲暇时，我因自小醉心文学，常埋首书卷，笔耕不辍；而刘永福则不同，他像一位温暖豁达的兄长，将生活的诗意带给我们。他带我们去后山追逐野趣，到小西湖公墓缅怀先辈，分享带着时光温度的祭品。他将猎获与祭品带回班中，煎炒烹炸，佐餐祭酒。那袅袅炊烟，不仅滋养了我们的身体，更仿佛在烟火气中，告慰着先辈的灵魂，温暖了那段闪亮的青春。

八十年代初，日本录音机的旋律开始响彻神州，邓丽君那如丝如缕的歌声更是风靡南北。刘永福不知托了何方关系，竟从遥远的广州捧回一台稀世珍宝——日本夏普777双卡四声道录音机，还附带一套宝丽金版的邓丽君《岛国情歌》专辑！

这套机子与磁带，瞬间成了我魂牵梦萦的渴望。幸赖永福兄的慷慨，我得以厚着脸皮，一次次翻录那动人的歌声。二十几盒翻录的磁带，沙沙作响，伴我咀嚼青春的相思苦涩，初尝初恋的悸动甘甜，也抚慰失恋的锥心之痛，更激励着那颗孜孜求学、渴望向上的心。

　　一路行来，永福兄给予的惊喜与快乐难以尽数，他如同精神与生活的双重港湾，滋养着我走向成熟。1983年，我幸得在职考入郑州大学。三年的深造，远离了克市。学成归来，进入新公司的机关，与永福兄的轨迹便如两条溪流，虽同源，却渐渐疏远，交集日稀。后来听闻，他于1994年远赴异国谋生，再后来举家移民澳洲，音讯便如断线的风筝，杳然无踪。

岁月流转，不经意间，我也退休迁居蓉城。安逸的退休时光里，往事常如云烟般萦绕心头。每当忆起八十年代汽车班的热闹喧嚣，刘永福的身影便成为记忆中一道无法绕过的风景线。他远在南半球，关山阻隔，音讯渺茫。三十余载春秋，想见他一面，竟成了心底一处隐隐作痛的心结。万幸！此刻有宋波的热心牵线，让这近乎奢望的心愿，终于照进了现实的曙光。

　　古语有云：“近乡情更怯”。此刻我想说：“故人久别待重逢，此心亦怯然”。怯的是：天涯路远，岁月倥偬，不知故人今夕是何模样？更怯那瞬间的凝望——他是否还能，从我这霜染的两鬓与沧桑的眉宇间，辨认出当年那个爱听邓丽君、爱翻录磁带的青年？

急盼相逢日，

闲忧雪满头。

三杯温旧梦，

能否慰离愁？

待续



作于:克市兰馨轩

25年8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