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池谭公背冰记

青檀

晋北之壤，有邑曰神池。其地接雁门而枕桑干，地瘠民勤，素以忠义闻于海内。余尝行役至此，值正月十六，见百姓赤膊跣足，背负玄冰，踏冰裂之声如雷，锣鼓震天，旌旆蔽日，问之土人，乃知是日乃"背冰亮膘"之俗，溯其源，则谭氏先祖忠烈之事也。

一、饥年盗粮

清道光廿三年，晋北大旱，赤地千里。神池地近边塞，仓储空虚，百姓掘草根、剥树皮，竟有易子而食者。时县衙存官粮三千石，然官吏匿而不发，民怨沸腾。谭氏族长宗义公，年逾五旬，目若炬火，夜召族中壮士三十人，饮血为誓："宁死不降，宁盗官粮以全族命！"

是夜朔风如刀，宗义公率众缒城而入。粮仓铁锁，乃铸铁为龙首，衔环相扣。公观其隙，取火折灼锁芯，须臾铁熔如泥。开仓刹那，忽闻马蹄声碎，县尉率兵围困。公掷粟袋于地，扬尘蔽目，引众遁入后园古槐。槐根盘错，深可及腰，公急令众人伏地，以槐枝覆体，冰霰簌簌落肩，竟浑然不觉。

二、冰窟藏粮

追兵散尽，东方既白。公见粮袋渗漏，恐贻后患，忽忆幼时牧牛，见冰窟深邃如渊。率众寻得龙潭冰窟，窟口仅容一人侧身。公解衣缚粮，先遣二壮士持凿潜入，凿冰三尺，冰屑飞溅如霰。窟底寒气刺骨，水没胸臆，公以肩扛粮袋，冰棱割肤，血染冰面，竟浑然不顾。粮尽，复以身堵窟口，冰水倒灌，众皆泣下。

县尉晨起巡城，见冰窟隐有白气升腾，疑有异，急报上峰。官兵围剿，公已背粮越四十里，归村时双足冻若玄冰，十指僵直。开窖分粮，老幼相拥而泣。是岁春耕，冰窟化泉，润田万亩，农谚遂传："谭公一盗粮，龙王开金仓。"

三、背冰亮膘

光绪初年，县令感其义，奏请旌表。然谭氏子孙拒受官封，唯立"忠义碑"于冰窟侧，碑文云："宁碎此身，不坏五谷；宁葬冰窟，不昧天良。"自此每岁正月十六，族人效祖背冰，以彰气节。初时仅九人，背冰三尺，后渐增至百人，冰块重逾百斤。赤膊跣足，负冰行于冰面，足底渗血，犹自高歌："背冰非为戏，忠魂铸铁脊！"

民国廿年，日寇过境，欲毁冰窟。谭氏子弟夜半凿冰，将碑沉于窟底。翌日冰面平滑如镜，日寇疑有地雷，狼狈而遁。今观冰窟，深六丈余，窟壁凿痕宛然，冰面时有血丝隐现，乡老言："此乃谭公忠魂所化也。"

四、文脉传承

今观"背冰亮膘"，已非单纯民俗。观其仪仗：百人列阵，玄冰为甲，铡刀为旌，铜锣震野。背冰者赤足踏冰，冰屑飞溅三丈，落地成晶；扛木檩者肩扛百斤，步履铿锵，冰棱挂须而不坠。最奇者"刀枪不入"：壮汉持铡刀劈冰，冰裂而刀不卷刃，观者皆骇然。

考其渊源，非止勇武。冰者，冬阳所凝，喻君子之德；背者，负重前行，彰士人之节。韩昌黎云："士穷乃见节义。"谭公以冰为纸，以血为墨，书就晋北风骨。今非遗名录载之，非独存技艺，实存浩然之气也。

余临别神池，见冰窟旁新立石坊，额题"忠义千秋"。风过冰面，泠泠作响，恍闻百年前背冰号子："背的是粮，护的是根；冻的是骨，热的是心！"此声与黄河涛声相和，荡荡乎如闻《正气歌》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