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57, 181, 74);">我的保温杯用了三年。黑色釉面曾像镜子般油亮,如今早被自行车搁杯架磨出细痕,被旅途颠簸磕出白星,被山道碎石划出道道浅沟,露出旧时光的底色——银色,朋友见了总笑,说这杯子该换了。可它照样把水温揣得热热的,那些伤痕又哪里是破呢?那是我们一起淋过的雨、晒过的太阳,全刻在了上面。杯罩是我亲手缝的,揭开才见得那些印记;掌心贴上它的曲面时,深浅不一的凹痕才在温度里苏醒,每一处都盛着我的暖。这样朝夕相伴的旧友,怎舍得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57, 181, 74);">那日读一篇谈“有用”与“无用”的文章,忽然懂了:我眷恋这杯子,原是因它始终“有用”。若哪天它揣不住温度了,纵有再多回忆,恐怕也难逃被搁在角落的命运。</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57, 181, 74);">可衣橱深处还躺着件红嫁衣。二十六年了,它只在人生最亮的那天舒展过——此后便被叠进衣柜,在樟脑球的微香里沉睡着。后来衣橱被新衣服挤满,它便沉到最底,像被时光轻轻按住的秘密。每年收拾衣橱时,我仍会轻轻把它捧出来:展开红绸,那银线闪着碎光,玫瑰心依旧那么艳,指腹抚过领口的盘扣,能摸到二十六年的自己——那天的阳光多好,金线都晒得发烫,至今捏起来,仿佛还沾着点暖。它早没了“穿”的用处,却把青春最明的光,缝进了针脚里。</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57, 181, 74);">保温杯因“有用”被我攥在掌心,常伴出行,哪怕伤痕累累;嫁衣“无用”,却因藏着最软的时光被我护了二十六年。这多像世间万物,像我们与人的牵连。</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57, 181, 74);">手机通讯录里躺着太多名字,像冬眠的种子,偶尔被需要时醒一次,旋即又睡去。儿时伙伴、旧日同窗,当生活轨迹再无交集,再多情谊也会在柴米油盐里慢慢淡下去,像嫁衣的褶皱,不展开,便忘了曾有多靓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57, 181, 74);">可我们心里总留着块地方,抗拒着把一切都算成“有用”。就像我护着那只带伤的杯子,守着那件只穿了一天的嫁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57, 181, 74);">等垂垂老矣,在夕照里翻检行囊时就会懂:最珍贵的,一定不是那些“有用”的利器,而是几片“无用”的记忆——像被阳光晒软的绸缎,摸起来全是暖。它们照见的,是我们穿过功利的荒漠后,灵魂落脚的绿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57, 181, 74);">而绿洲的源头,总藏在那些被岁月叠了又叠、被深情抚了又抚的折痕里——光,就从那里悄悄漫出来,一生都暖。</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