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茶同途

慧九（谢绝私聊）

　　清晨的微光漫进窗棂时，我总爱泡一壶乌龙茶。取一小撮茶叶放进紫砂壶，它们干瘦蜷缩，像沉睡了许久的秋。滚水倾注的瞬间，先是“滋啦”一声轻响，随后便见叶片在沸水里舒展、翻滚，渐渐透出琥珀色的温柔。

五分钟后，第一泡茶汤入杯。茶汤在白瓷杯里晃出细碎的光，抿一口，先是微苦，继而回甘漫上来，像山涧的风拂过舌尖。茶水滑入喉咙时，仿佛能听见身体里的回响——那是茶的灵魂在游走，是叶片积攒了一整个春天的雨露与阳光，正悄悄融进我的血脉。

　　再注滚水，第二泡的汤色稍浅，滋味却更绵长。这一次，茶叶已完全舒展，浮在水面又缓缓沉下，像完成了一场庄重的仪式。茶水再次进入体内时，竟觉得与这株植物有了某种默契，它用精华滋养我，我用体温接纳它。

直到壶里的水再也泡不出颜色，倒出的只剩些软塌塌的茶渣。它们失去了最初的风骨，也散尽了所有滋味，像褪下的衣裳。可我知道，它们并非茶的全部——那些真正珍贵的部分，早已化作茶汤，融入了我的生命里。

　　忽然就想起人这一生，不也像这泡茶么？我们努力成长，积攒力量，最终要将精华赠予他人。我们是子女眼中的爱，是朋友掌心的暖，是散入风中的善意，是融进西方极乐的光芒。那些留在自身的，不过是些“茶渣”般的躯壳，而真正的我们，早已活在所爱之人的生命里，活在这广阔的宇宙间。

《金刚经》言：“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茶汤是相，茶渣亦是相；能执者、所执者，同归虚妄。然于虚妄中，悲愿宛然：

我愿此一味清香，

遍满十方，

润众生之焦渴，

洗世间之尘劳。

于是，我捧起茶渣，轻轻撒向庭前泥土。

合掌低诵：“汝非弃物，是大悲示现；我亦非我，暂借茶缘说法。”

徐风吹来，一阵余香掠过鼻尖，原来那依旧是我——不在壶里，不在杯里，而在所有曾被温暖过的呼吸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