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俗斋文稿

小饮

<p class="ql-block">江南老街随笔录</p><p class="ql-block">一探顾山老街</p><p class="ql-block"> 今天(疫情第二年,2021年10月某日)我们(我与小吴、老陈三人)目标是冲着顾山老街去的。</p><p class="ql-block"> 小吴驾车,停在一幢老宅对面(周少梅旧居)。江南民间音乐家周少梅的父亲也是一位当地有名的音乐家,他的师傅是个姓陆的瞎子(道士)。他有两个高徒:一个是刘天华,一个是瞎子阿炳(华彦钧)。周少梅非但是民乐演奏家,而且还是作词作曲家,并且名师出高徒,又是音乐教育家(理论家),在民音领域,堪称一代宗师。</p><p class="ql-block"> 在他的故居内,有一间“室雅何须大,花香不在多”的小书房。搞音乐的人文质彬彬,知书达礼,重视内在修养,令人感慨。后来方知他活跃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无锡城乡各种学校,培养了不少音乐人才,在音乐方面多有建树,饮誉江南,与无锡乐坛的渊源很深。</p><p class="ql-block"> 我们往西边老街走,去寻访一顶老的石桥——犀带桥,遇到了该镇上最后一家供销社日杂货商家,里面用的盘秤、算盘等工具,都是老货,而且店里的商品,琳琅满目,摆放整齐,俨然走进了六七十年代,好像时间停摆在那里了。一位年长的店主说,他年轻时候,就在这里站柜了,掐指一算,已六十多年。 </p><p class="ql-block"> 这条老街东西走向,分东街与西街。它几乎有点我行我素,很少受外面的影响,居然有的老者,还在骑老式的“凤凰牌”农用自行车、还有女式“凤凰”。用一位姓苏的琴师的说法,这里是“一场尿可以射三县(江阴、常熟、无锡)”,因此仍保留着一些与别地不同的古风,就一点不以为怪了。有些沿街老房的瓦当刻印着“东方红”“公社好”“心向红太阳”的字样。有两个老者坐在老房子的铁锅铺里,悠哉悠哉地玩骨牌;也有的躺在老式理发店里享受着“顶上功夫”,一切都是顺其自然,自然而然。那家桥头“姚记”烧饼店,午后已落市,但店门敞开,那副老式的模样,任你拍摄。据陪我们去看老房子、老桥,并且招待我们的许佳平(微信名路平)律师讲,这是个网红店,无锡电视台来拍过片子。</p><p class="ql-block"> 许律师在一个诺大的祖居老宅(西街64号)旁,开了一个“路平法律服务部”,他自告奋勇,陪我们一行,还有一位从美国回来的女士,一起去探访老宅。这个沿河的宅院真的够老的,包浆古厚的井栏圈与木柱下的石础都是青石质的。明代制式无疑。在这个地带非常罕见。许律师说,他是无锡南长街南下塘人,后来才迁到顾山镇上。</p><p class="ql-block"> 我们在他引领下,去看那顶清朝的老桥一一犀带桥。桥在西街一个已经搬空但未拆除的小学内,进门第一幢高高的“镇中实验楼”上写着捐造者的名字一一孙中方女士。她的大名,我早就知道,她是惠山区石塘湾镇人,是一位香港的实业家,石塘湾中学内的孙中方图书馆就是她捐造的。另一位捐造者周镇寰,就是她的丈夫,他是顾山人,抗日名将,改革开放返乡寻根,捐造了这幢大楼。</p><p class="ql-block"> 在这个旧校址的对面,还有一座老宅。据路平说,也是一位政要的旧宅,做过叶剑英的秘书长。反正,这里的历史很多,他忙于手头工作,没有时间陪我们细聊。于是我们饭后就与他告辞(那顿饭也是他请的,后来那家饭店关掉了)我与路平有微信来往,他托我请记者去采访过一次。</p><p class="ql-block"> 与他告辞后,我们自己再到东街去转转。感觉东街老房子没有西街多,不少房子在原来基础上,已经翻建改造,失去了旧宅的风貌。有些还是比较完整的,离街口一幢三进旧房不远处,就可以看到一幢精致的中西合璧制式红砖二层楼房,这就是周少梅的纪念馆。</p><p class="ql-block"> 周少梅的故居是晚清建筑,一进三间平屋,隐在这幢洋楼的里边。苏老师带我们去看了一下,他在那里拉二胡,午后只有他一个人在。他说,自己是张家港人,七十开外,家居离这里只有几步路,业余爱好拉锡剧曲目,平时与几个票友在这里拉拉白相相,很开心。</p><p class="ql-block"> 东街的小弄堂还是比较有特色的,一直通向南边的河道。这条老街,过去还是比较别致的,沿东西走向,两边都有河,北侧已经填掉了,现如今只有西、南两边还有河。东首横向是否有河,没有问,反正过去是很有特色的江南水乡风貌。</p><p class="ql-block"> 正值金秋十月,稻熟蟹肥,田野里一片金黄。时间还早,我们去虞山西麓瞻仰了黄公望的墓,离这里只有十多分钟的路程。到了黄墓之后,循声(声势浩大的念佛声,据说是观音生日)往上走,遇一庙,为翁同和题额。还看到他老人家一付楷书对子。他得罪慈禧太后,被革职为民,令县官老爷严加管束遣返故里,天天隐于佛道,不问世事,书法更为炉火纯青,在家乡留下了不少墨迹。</p><p class="ql-block"> 我们从虞山西返锡途中,路过严家桥,又去那里过了一下“画瘾”(写生)。夕阳西下,那里的河道水景很美,归鸦聒噪,河边的老树根散发着好闻的松香。这里的老街老房老桥,保留了不少,规模较大,老街形态完整,不少老房,不管是名人住的,还是普通民居,一律挂上了当地羊尖古建保护的牌子,充分体现了他们对于历史应该有的一份尊重。</p><p class="ql-block"> 据一位退休的陈老师讲,严家桥是过去无锡与常熟之间的中心驿站,宋代就有了。镇上的“四大姓”(四大家族)是:严顾汤陈。“唐夹里”拥有三千亩良田,有布庄、面粉厂,城里也有产业,是民族工商业的奠基人。村庄宋朝就有庄,归无锡管。他边剥毛豆,边与我们聊。他说,乡下生活比城里好,空气新鲜,居住舒适,心情愉快,人际和谐,历史悠久,吃用方便……</p><p class="ql-block"> 天渐渐地黑了下来,我们三个人开车返城。我说,我们现在是住在、工作在城里,闲时才往乡下来,散散心,透透气。今后退休后,就要倒过来,常住乡下,难得才进城一次。其实画友小吴正好与我相反,他现在住在一个边远的小镇,城里反而不常去,对老房子与我感觉是不一样的。他不画老房子的“破”,喜欢把老房子画得体体面面,漂亮漂亮,我总觉得他有一份长不大的童心,令人心悦诚服,那份孩儿般的纯真,是我缺乏的,也是我欣赏他的地方。他不喜欢闲话多,写生时特别安静,总是喜欢一个人去转转,“失踪”一大会儿,我么也不急着去找他,叼根香烟,也是找有特点的地方,基本上是旯旯落落里钻,我们总会在某个神秘的地方碰到,然后交流一下感觉。而那个“作家”老陈,他是个话痨,又不会画画,总找老乡去吹牛,喝茶……</p> <p class="ql-block">再探顾山老街</p><p class="ql-block"> 数年前,我与二位朋友去过顾山,那还是疫情中。去年年底(2024年12月),我与一位画友(王殿安)又去了一次,他还是第一次去,回来后也写了一篇文章。</p><p class="ql-block"> 三年后去那里,出了洋相:不知道它究竟是否还存在。在它外围造满了新的房子。所谓的新街已紧紧地把它围住了,根本找不到原来进去的路。等待它的,肯定是被拆的命运,连空气都可闻到一股它将退出历史舞台的衰败气味。几费周折,终于找到了驱车进入的方位。车子停在一个废弃的影剧院院子里(这幢房子有马赛克贴面,还不算老,估计是新世纪初造的房子)。</p><p class="ql-block"> 我们去找那顶经修复过的老桥一一犀带桥,但见它“蜷缩”在一个外人鲜知的旮旯里,沾满了灰尘与枯枝落叶,另一头已经堵死,一家五金小工厂还在隆隆地发着噪音。河水黄而混浊,显然是一条死浜。两岸堆满垃圾与淤泥。旁边那所学校早已人去楼空,成了无人使用的“危房”,已经有好几年了,至今尚未拆除或重建。看来这一片,可能因资金问题,拆迁成了老大难的问题。</p><p class="ql-block"> 我们重点去情况较好的东街,那里还有一片旧房比较完整,除了一些老弱病残的本地人外,大多租给外来户,只见一位大妈抱着一个小孩在玩耍。</p><p class="ql-block"> 时值中午,我俩在当地一家小吃店里吃饭,要了几个馒头,弄了点猪头肉等小菜,要了一瓶几块钱的“二锅头”,吃将起来,与几个外地人,背对背坐着,仿佛置身于一个陌生的地方。全国各地的人已渗透进江南水乡的每个角角落落,己经很难分清哪个本地人,哪个是外地人,地域文化在一步步地不被消解,呈衰退的趋势。</p><p class="ql-block"> 不过也有例外的。一个顾山老街上的长者,已七十多岁,开的那家供销社已在里面服务了四十多年,十多岁当学徒时就在这爿一店里,退休后他把这个店盘了下来,经营“供销社”成了他终身志业。几元钱的棉鞋底线、老祖传下来的摇煤油的漏斗、阿哥抄了他提供的资料出的赠书、老屋地下开沟挖到的罐头、老K皮鞋、老式自行车、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进销的百货等等,都是他那份守残抱缺的依依不舍的老街情怀。一个人在一个地方呆久了,难免会扎下根来,成为一道风景,当地电视台、报纸曾去采访过多次。我说,好多年前我到过这里,曾向电视台朋友报过料,也许就是我推荐介绍过也说不定。我花八元钱,在他店里买一面镜子,可以当画自画像用,这种“老法头里”的镜子.市场上很难找到,去称号“百宝全书”的南禅寺也未买到,真是奇了,在这个“一场尿可射三个县(市)”的边远地区却买到了。手机时代,看来实体店还是有其生命力的。</p><p class="ql-block"> 像这样的人可能还有好几位,例外五金店、缝纫店、大饼店、理发店等手艺人,都是上了年纪的本地人,一份家传的手艺,让他们得以在老街上生存了下来。我在一个大饼店,花四十元买了几只一袋的大饼,吃时取出一次,在微波炉里热个几十秒钟,切成几块,当早点,味道不错,那油油的豆沙,有肥厚的猪油香与玫瑰香混和在一起,口感超好,吃完了还想去买。那才是舌尖上的乡愁啊!</p> <p class="ql-block">三探顾山</p><p class="ql-block"> 顾山有红豆村,有翁同龢去过的“状元路”,顾山文化多元,又杂乱无章,管理上有待提升处多多。</p><p class="ql-block"> 说到顾山地区的建筑特点,有清代的单孔拱桥,有民国的不上粉的实砌砖建筑,有“文革”时期的“东方红”瓦当头,有半敞开式的木门……</p><p class="ql-block"> 顾山镇,地处无锡、张家港、江阴、常熟四地交界,既是“边地”,又是文化交融的核心地带。近年来,这里迅速城市化的痕迹日益明显,变化之大令人惊叹。我曾于疫情期间初次到访,结识了一位律师。去年深秋再访,天空飘着冷雨,我在小酒馆里独自饮下劣质二锅头,于犀带桥边徘徊良久。这次是第三次踏足,季节不同、时段不同、同伴不同、心境不同、年头不同,虽是同一地点,却因这些差异而显得意味深长。正是这些“变与不变”,构成了顾山老街的独特韵味。</p><p class="ql-block"> 台风“竹节草”刚过,天气依旧闷热,但弄堂里已有了些许穿堂风。清晨六点多,我便起床,泡好一壶茶,静候启程。照例于七点出发,将车停在顾山新街菜场附近。街面尚未苏醒,店铺大多紧闭,更别提吃面的去处。于是,我在网上搜寻,终于在老街东街找到了一家名为“天一阁”的面馆。将车停在周少梅纪念馆对面的停车场,步行百余米,便抵达了目的地。</p><p class="ql-block"> 。果然,那是一家典型的“苍蝇店”——两间低矮昏暗的老屋,却早已人声鼎沸。食客们操着夹杂常熟、无锡、江阴口音的方言,或排队,或围坐,热闹非凡。桌上的杯盘狼藉尚未收拾,服务员正忙碌地清理“战场”。店主是个穿着体面的小老头,眉开眼笑,眼神灵动,时而亲自端面,时而收拾桌面。角落里,一对小情侣依偎着吃面,画面温馨动人,可惜未能抓拍,怕惊扰了他们的甜蜜时光。</p><p class="ql-block"> 面是先吃后付,我们各点了一份拌面,一份宽面配爆鱼加姜丝,一份细面加大排加姜丝。另有素几、海带丝等免费小菜,以及一份葱香胡椒粉味的清汤。爆鱼与大排皆鲜嫩可口,尤其是那块大排,肉厚而有弹性,吃来满足感十足。在这老街深处,一碗热腾腾的面,竟成了最抚慰人心的慰藉。 </p><p class="ql-block"> 周少梅纪念馆外,新建了一幢现代风格的建筑,但大部分空间空置,内部那幢红砖砌成的民国老屋却依旧伫立,坚固如初。主楼一层被改造成陈列室,展示着周少梅在民艺音乐上的卓越贡献。他活跃于上世纪一二十年代,不仅在民艺传承、创新、创作与演出方面成就斐然,更培养了瞎子阿炳、刘天华等一代名家,形成了“乐乡”的传奇。</p><p class="ql-block"> 犀带桥的入口被铁链锁住,只能远远拍下一张照片。在东街某条弄堂中,我们发现了一段老屋的断壁残垣,一块刻有鹤与菊花纹的基石,一半埋入土中。偶遇一位老人,他带我们去看一口“两层井”。井口之上,原有一层井面抬高而被掩埋。老人说,他小时候还能看到那一层井栏。岁月更迭,井栏沉埋,令人唏嘘。</p><p class="ql-block"> 在这片布局杂乱的陋巷中,仍有老人遛鸟莳花,烟火气息浓厚。不少老屋已被外地租客占据,也有不少本地老人在此安度晚年。他们围坐在弄口闲聊,打发时光。我们拍照时,一位大妈怒目而视,厉声制止。我们连忙解释,手机中并无她们的身影,只是想拍那纵横交错、捆住了岁月的电线。她们的敏感与警惕,或许正是老街生活的真实写照。</p><p class="ql-block"> 从一幢老宅走出一位外来租住的老太,带着一个“留守儿童”。她误以为我们是收古董的,热情地向我们推荐一只挂在墙上的旧鸟笼,希望我们出价。文鸿试探性地报出二十元,她却嫌少,交易未果。我们继续前行,寻找那家标志性的“姚记烧饼店”,却发现它已歇业,店主在奇石堆中闲谈饮茶。显然,奇石买卖成了他的“副业”,在这商品社会中,谁不渴望“人无横财不富”呢?</p><p class="ql-block"> 不远处另有一家饼店,由父子传承经营,售卖“顾山大饼”、老式月饼与订制喜庆米糕,米糕上涂满红色,寓意吉祥。我在门口等待同伴时,看见贺理的女儿——一位六年级的小学生,正逗弄两只刚出生的小野猫。她说它们太饿了,于是饼店家一个穿牛仔裤的男孩跑进屋拿了一罐猫食。小猫埋头猛吃,稍后一只黑猫跑出,与它们嬉戏,孩子与猫,猫与猫,演绎出一段温馨的小故事。这份闲趣,在都市中早已难觅。 </p><p class="ql-block"> 我们最终选在东街110弄5号写生。那里有几位老人围坐闲聊,后陆续散去,只剩一位老太在幽暗的客厅中独自吃饭。院子中央种着一丛棣棠,开着小黄花,还有吊兰、太阳花、杨梅花、金莲草、向日葵等植物,与晾晒的衣裤交相辉映,五彩斑斓。我们在花坛旁择一处阴凉,开始写生。文鸿在街边捕捉到一位八十多岁的老人,身形庞大,皮肤晒得通红,仿佛时间在他身上凝固。他以此为题材,画下那火柴般的红色,与阴郁的蓝色形成强烈对比,仿佛在诉说血脉的贲张与岁月的沉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