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壁简史：高僧成佛之路

湛泉

隋末唐初，有位高僧特别引人注目。

田志超，原本陕西冯翊（今陕西大荔县）人氏，后移居山西榆次源涡村，长大后担任里长，扶贫助弱，乐善好施，仗义执言，为老百姓办了许多好事，却也因此得罪了乡里恶霸，更被当路者视为异类，受到百般苛责，最后看破红尘，在太原开化寺出家。

开化寺，在今太原晋源区蒙山，北齐文宣帝高洋于天保二年开始建设，又“迎溪凿石，依山刻像”，历时20余年，至后主高纬时建成。五代•苏禹珪《重修蒙山开化寺庄严阁记》：“凿晋阳西山为大佛像，一夜燃油万盆，光照宫内”。大佛高200尺，与著名的四川乐山大佛相比，虽略低了些，时间却早了一百多年。隋仁寿（601-604）初，开化寺改名净明寺。唐初，恢复原名。

二十七岁的田志超入慧赞法师门下修行，法名慧超。志超“洁正身心，勤履众务。僧徒百数，供杂五行。两食恒备，六时无缺。每有苦役，必事身先。”（慧赞法师、田志超行迹，皆见《续高僧传》）之后，田志超受师命前往定州（今河北定州）“寻采律臧，括其精要，删其烦杂”，五年而精进，三教备圆。

隋大业初，朝廷对佛教的管控十分严苛，甚至封堵寺门，不许僧出，对“私自”度人入寺者加以极刑。田志超亲自到郡城声请，郡守避而不见。无奈之下，他又远赴江都，向朝廷上书陈情，然而“内史以事非要害，不为通引。还遣并部。”面对苛政，田志超“曾无介意，如常剃落。避世逸僧，凭若泰山焉。”（明·莲池《缁门崇行录》）

隋末，天下大乱，盗贼交横，“（志超）尝夜坐禅。忽有群贼排门直进。炬火乱举，白刃交临，合坐端然，相同仪象。贼乃投仗于地，拜伏归依。超因随宜诱引，量权授法。咸发心敬，合掌而退。”

李渊父子太原起兵，四方群起响应，田志超不率僧侣驻锡晋阳凝定寺。李渊自称是老子后裔，信奉道教，却对田志超另眼相看。义宁二年（武德元年，公元618年），李唐王朝开国大典，田志超应诏率弟子二十余人“奉庆京邑”，太祖李渊“待之若仙，引登太极，叙之殊礼。”左仆射裴寂还将众人请到自家别院去住，一住就是几个月。

太原被李唐视为“龙兴之地”，来自太原、“道俗钦承、贵贱恭仰”又以实际行动坚决反对隋朝佛教苛政的田志超受到这般礼遇，可谓名实咸归焉。

武德三年（620），李世民在雀鼠谷大败宋金刚，收复介休。也是这一年，田志超来到介休。武德五年（622），田志超入绵山抱腹岩，为住持，于山麓创光岩寺。（在绵山镇冀家庄村南，俗称下岩，侵华日军占领介休时被毁，今有本邑俗姓郭、法号圣生法师驻此，宏愿恢复胜迹。）

贞观三年（629），唐太宗颁《为殒身戎阵立寺刹诏》，为义士勇夫殒身戎阵者各立一寺，田志超以住持身份参与创建汾州义棠弘济寺（虹霁寺），之后复归绵上修行。自隋末及唐，田志超亲度弟子逾千人，百姓奉之如神圣。贞观十五年（641）三月十一日，田志超圆寂，春秋七十有一。《续高僧传》中说田志超“卒于城寺”“葬于城南山阜”，与后面的传说亦有不同。绵山上的包骨真神像，不排除有更合理的解释。

田志超被奉为佛，是很久以后的事情。

《全唐诗》录李世民诗86首，中有《谒并州大兴国寺诗》一首：

回銮游福地，极目玩芳晨。

梵钟交二鼓，法日转双轮。

宝刹遥承露，天花近足春。

未佩兰悠小，无丝柳尚新。

圆光低月殿，碎影乱风筠。

对此留余响，超然离俗尘。

大兴国寺，即今绵山脚下兴地村回銮寺。诗中“回銮”二字表明作诗时间在贞观年间。贞观间，唐太宗回并州次数并不多。《旧唐书·唐太宗纪》记，贞观十五年（641）五月，曾有并州僧老赴京，“请上封泰山毕，还幸晋阳，上许之。”太宗在武成殿设宴款待，感慨万端：“朕少在太原，喜群聚博戏，暑往寒逝，将三十年矣。”“飞鸟过故乡，犹踯躅徘徊，况朕于太原起义，遂定天下，复少小游观，诚所不忘。岱礼若毕，或冀与公等相见。”然而次年，因天象不吉，封禅未得，太宗亦未回晋阳，特意写《存问并州父老玺书》加以说明。

贞观十九年（645）冬，太宗亲征高丽获胜归，自定州过太行。远征凯旋，太宗心情大好，不只在太原过了年，还摆宴招待群臣，写下《于太原召群臣赐宴守岁》，正月二十六日游晋祠，写下《晋祠之铭并序》镌刻存世。“二月乙未，上发并州。三月己巳，还京师”。归京途中，太宗访绵山，写下了《谒并州大兴国寺诗》。其时，田志超早已圆寂，圣主和高僧别后经年，无缘再见。

不过，关于大兴国寺，也有另外的说法：

《续高僧传卷二十二》云：释法愿。姓任。西河人也……皇隋受命。又敕任并州大兴国寺主……以开皇七年六月二十二日。终于所住。春秋六十有四。葬于并城之西。太宗所谒，此也？彼也？读史不细，自此不敢乱言也。

若依此，则李世民所谒之大兴国寺，又可能在并州城。据现有资料，太原大兴国寺始建于武则天时期。到底实际如何，有待进一步考证。

高僧田志超被尊为“空王佛”的线索，捋整如下：

成书于贞观十九年（645）的《续高僧传》，当代人写当代事，书中未提到太宗祈雨及封佛事。

开元二十年（732）《大唐汾州抱腹寺碑》中提到“满、超二公”，“超公”即田志超。公，系尊称。此时的田志超尚未脱高僧之待遇。

宋咸平二年（999）《抱腹山回銮寺及诸寺院灵境之碑》有“昔自唐祚以来，有空王和尚出现”“俗姓田，法名志超”。称田志超为和尚，亦尚未称其为佛。

金大定二十五年（1185）《重修回銮寺记》，出现“襟带空王佛圣迹”之语。这是目前所见，将田志超正式称为“空王佛”的首次。

元代元统三年（1335）《焦居士真骨碣铭并序》，“（焦居士）乃捐妻子登抱腹岩，礼空王佛，持修行之愿”。绵山抱腹岩已经开始供奉空王佛田志超。

明万历九年（1581）夏四月，介休县令邢绪至兴地寺（回銮寺）盘查社仓谷，写下《空王佛记》一文，细述田志超传说故事并勒石。碑中有“与五龙下棋，每每有胜”。

看来，田志超是个围棋高手。不过传说中，与田志超对弈的，却不是五龙，而是龙母。原来，龙母自知田志超道行精深，有意将绵山相让，于是约定“以山为筹”与田志超对弈，故意将绵山输给了田志超。这样的结果，使她的五个儿子，也就是五龙大为不满，于是兴风作浪，与田志超斗法。结果当然是五龙终被降服。后来，人们在绵山上，就是空王佛殿西侧不远处，建了座“五龙仇母殿”。殿中，五个儿子端坐在正首，面色怨愤瞅着母亲，而龙母虽屈居旁侧，却慈祥安详，目光里闪耀着母爱的光辉。

长安天旱，祈雨灵验，唐王访见真人不遇，天空掷下金字牌，上书“入灭圣人即空王佛，摩斯、银公即二龙王，为度此方，故示出现”。田志超传说体系基本形成。

受此影响，李世民《谒并州大兴国寺》诗也出现了民间版本。嘉庆版《介休县志•艺文》中，诗的标题成了“题回銮寺”，最后两句变成了“寂尔真仙境，超然离俗尘”。山不在高，有仙则灵，这话真是不假。

田志超被称为“汉人成佛第一人”，应是佛教中国化的标志性人物，一如绵山古联所赞：“真山真水真人修成正果，古岩古洞古佛炼就金身”。明末清初大学者傅山先生登临览胜，挥笔撰联：“阅名山多矣，无如此石凌空，生成的一片袈裟、十方圆盖；瞻佛像巍然，自有真神出现，修炼来三花聚顶、五气朝元。”

田志超的主道场在绵山抱腹岩。

张壁位于绵山北麓，是田志超弘法时经常驻锡之处，也是空王信仰最早形成的地方之一。现存空王行祠始建于明代万历四十一年（1613）。殿山廊下有两通琉璃碑，其中一通记发动募捐事，碑中提到“张壁村空王寺僧人”，说明在起建新祠之前，村里已有供奉空王佛的寺庙，只不过随着空王信仰的繁盛，原有规格和地位已不足以表示庄严神圣，很有必要重起殿宇、再塑金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