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到了主任办公室，主任朝老板台子后头的老板椅上一坐，两只脚朝老板台上一搁。却不招呼车生坐，也不跟车生讲闲话，自家管自己端起台子上的茶杯，茶大概是刚刚泡了不多一歇，一打开茶杯盖头，还冒着热气。主任轻轻吹了吹浮在水面上的茶叶，慢慢地喝了一口，接下去，拿起刚从门房间拿来的报纸，翻过来翻过去地翻着……</p><p class="ql-block">在主任眼睛里好像根本没有车生伊这个人一样，车生只好干立着，看牢主任慢条斯理地吹着茶叶，喝着水，翻着报纸，车生晓得，主任是诚心要晾着伊，要给伊一个下马威。</p><p class="ql-block">车生的心像断了缆绳，飘在河浜里的船，没着没落的，一阵一阵慌慌的。</p><p class="ql-block">哪能办？</p><p class="ql-block">实在是也没啥办法。</p><p class="ql-block">车生虽然晓得，兵法里讲，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过，车生手里既没有将，也没有土，只是死猪一条……</p><p class="ql-block">对车生来讲，死猪也有死猪的优势：这就叫死猪不怕开水烫。干脆死扛，一口咬定，汪宝钏受伤是意外，其他的，就闭牢嘴巴，屁也不放一只。车生想，神仙也难断不开口的案。看侬主任拿我哪能办？</p><p class="ql-block">当然，赔钞票是免不了的，钞票当然要赔的，车生也作好了最坏的打算，再多的赔偿也认了。钞票能解决的问题，就不算问题。</p><p class="ql-block">这样一想，心静了下来，也有了哪能跟主任周旋的底气。大胆地在老板台子前头的椅子里坐了下来。</p><p class="ql-block">主任看见了，倒也不脑，放下手里的报纸，还喝了一口茶，慢悠悠地放下杯子，对车生讲闲话了，问了一句：“想清爽啦？我要让侬用点辰光反省反省。侬阿晓得我为啥要叫侬来了伐？阿晓得自家犯了啥错误？”声音不响，气势却居高临下。</p><p class="ql-block">车生看不惯主任气势压人的腔调，心里想：“不就是因为汪宝钏受了伤，要惩罚我嘛。”嘴巴却不敢响，有点气愤，忍不住“哼”了一声。</p><p class="ql-block">主任讲：“不要不服气，晓得错，才晓得哪能改。”</p><p class="ql-block">车生想，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早讲清爽，早轻松，就讲：“造成汪宝钏受伤，我有责任，不过纯属偶然事件，而且不是我的责任……”</p><p class="ql-block">主任敲了敲老板台，打断了车生的闲话，讲：“汪宝钏受伤的事体是私事，厂里管不了，厂里已经报了警，会由公安局来处理的。”</p><p class="ql-block">“公安局？竟然要惊动公安局？”车生没有料到，惊得不轻。</p><p class="ql-block">车生惊神未定，又听主任接着讲：“今早寻侬是为了厂里的公事。”</p><p class="ql-block">“还有公事？，啥公事？”车生心里迅速转了一圈，想想，还好，今早肯定没有犯啥别的错误……</p><p class="ql-block">可还没有来得及庆幸，猛然间，车生想起了门房间老头朝自家挤眉弄眼的情形，当时虽然听不清门房间老头的闲话，不过，从门房老头讲闲话的口型里还是能猜想出，门房间老头好像是讲“卡车”的事体……</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记起来了，回来的辰光，在医院门口没有看到卡车和司机，卡车肯定被警察扣走了，卡车是生产用车……难怪主任要讲“公事”。看来事体不是原先想象的简单，好像越搞越大了，越搞越复杂了，完全出乎了车生的意料。</span>车生心里“咯噔”了一记，怪只怪刚刚没有领会门房老头的意思，假使领会了门房间老头的意思，就可以有个防守的准备，想条退路，现在主任突然打过来一闷棍，有点措手不及，哪能办？</p><p class="ql-block">果然，主任讲：“侬擅离职守，私自动用生产用车，造成的后果是啥，侬想过伐？”</p><p class="ql-block">车生方寸乱了，完全出乎意料，原先想好的一套，不管用，直到这时，才真正懂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厉害了，顿感一阵瘫软……不过已经到了这种辰光了，更加不能战战兢兢，更加不能一味退缩了，只有向死而生，车生豁出去了，人“噌”的一下立了起来，讲：“性命攸关的辰光，救人要紧，啥人想得到那么多，生产重要还是性命重要……”</p><p class="ql-block">主任又敲了敲老板台，打断了车生的闲话：“侬回答我，救人，厂里有小车子可以救人，也可以打电话叫救命车救人，啥人批准侬自说自话调走生产用车的？现在，厂里产品运不出去，贻误合同造成的重大损失，啥人负责？侬负得起这个责伐？侬讲救人，救人有医务室医生负责，啥人批准侬擅离职守，跑到医院里去的，侬不是医生，到医院里去，既耽误生产，又没有用场，侬去做啥。”</p><p class="ql-block">一听主任的闲话，车生<span style="font-size:18px;">心里琢磨着，哪能回应，哪能讲？一琢磨主任的闲话，</span>明明晓得主任是假公济私，明明是上纲上线，<span style="font-size:18px;">却寻不出反驳的理由，主任讲的闲话没有漏洞，句句闲话捉到了车生的命门，实在是想不出一句可反驳的闲话。</span>车生手熬不牢捏成了拳头，手心里湿湿的，汗也出来了……</p><p class="ql-block">车生只有暗暗叫苦起来，顿时，车生想争个明白的气泄了下去。一时像头困兽，动弹不得了……</p><p class="ql-block">主任看到车生语塞，讲不出闲话，才缓过口气，指着椅子讲：“坐吧！”</p><p class="ql-block">车生哪能有心事坐，依旧立着。</p><p class="ql-block">主任也不强求，继续讲：“侬既然想明白了，我就宣布几点厂里的决定，1、鉴于侬擅离职守，擅调生产用车的错误并造成后果，撤销侬检验组组组长的职务。2、因为侬的错误造成的损失，由财务部门统计出数据，张榜公布，酌情从工资、奖金当中扣除。3、因为侬擅离职守耽搁的生产任务，今天必须补上。顺便，我替公安部门通知侬，尽快到公安部门，为汪宝钏受伤事件做笔录。侬还有啥闲话，也好讲。”</p><p class="ql-block">车生看着眼门前的这个人，好像是个陌生人，主任的突然袭击，让车生脑子里成了一团乱麻，理不出任何头绪，嘴巴里像没有一点口水，发不出任何声音，伊耳朵里嗡嗡直响，不晓得主任闲话是啥辰光讲光的，……</p><p class="ql-block">“好了，既然侬没有闲话要讲，今早就到这里。”主任闲话终于讲光了，画上了句号。</p><p class="ql-block">车生心里只剩下了愤怒和郁闷，生着闷气，听到主任讲：“侬好走了，想不出一句闲话，干脆一言不发，转过身就走出主任办公室，连招呼也没有打一声。</p><p class="ql-block">车生也不晓得哪能走出办公大楼，而后，也不晓得哪能回到检验间的，</p><p class="ql-block">今早，对车生来讲，真叫倒霉透顶了，随便啥事体都不顺，要做的事体一样做不成，倒霉的事体倒是一桩接一桩，弄得车生灰头土脸，心里有讲不出的郁闷，窝涩。心情就像乌云遮天蔽日，看不到一点阳光。</p><p class="ql-block"><b>（作者“用上海话写作的人”，继《上海人吃泡饭》后，又一部用“上海话”写上海弄堂故事的长篇小说，书中讲述了李家“传世珍宝”的面世和毁灭，围绕着“稀世珍宝”的争夺，小说展现了人生的百态，或巧取豪夺；或嫉妒觊觎；或心思不古，或静如止水；或怒沉百宝……人性的“善”“恶”“美”“丑”尽显于世。本文是《上海弄堂里吃泡饭长大的小囡》的节选，有兴趣看连载的朋友可以到“番茄小说”看小说《上海弄堂里吃泡饭长大的小囡》的连载）</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