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去年去法源寺,恰逢寺庙修葺,吃了闭门羹。</p><p class="ql-block">回来机缘巧合,读了李敖的《北京法源寺》。今年决定再去。</p><p class="ql-block">七月底的北京,相对于重庆,并不觉炎热。而且此时,正值国槐花开。七弯八拐的胡同里,翠如珠玉的槐花簌簌飘落,为这座历尽繁华亦历尽沧桑的明清故都凭添了几许温柔与妩媚。</p><p class="ql-block">没有预约,亦没有刻意去网上查阅法源寺开门的时间。心想,既然是有心去拜见,又何必非要有一定要见到的执念呢?</p><p class="ql-block">来北京三天了。前三天紧锣密鼓地去了故宫、天坛,圆明园、雍和宫......</p><p class="ql-block">在我心里,北京城是一个让人觉得心情特别沉重的地方。三天的游览下来,让我觉得自己仿佛成了一个驮着巨大青石碑的龟。这里,纠缠汇集着一个民族历史文化之根系,是我们每一个人的出发之地,这脚下的每一寸土地,都记录着一个民族的荣辱兴衰。</p><p class="ql-block">我是特意将本次旅行的最后一天,留给了法源寺。仿佛来北京所有的任务都已完成,惟留这一份闲散,喜悦又郑重的心情,去拜会一个神交多年的故友。</p> <p class="ql-block">有我心里,那个永远闪着熠熠光芒的地方——法源寺!</p><p class="ql-block">从菜市口下地铁,跟着导航,一路步行。因为头晚刚刚下过雨,此时的北京城,细雨浥尘,清风微凉,落英缤纷。一路拐弯抹角,散漫前行。此时,胡同里的人家几乎全都掩着门,而且路上极少行人,惟有屋外的花草,在轻轻地随风飘摇。</p><p class="ql-block">相对于前些天的喧嚣,我只觉得此时,这些巷陌里的光阴,那么干净又宁静。它们像是一汪明澈的水,注入我的心底,再化成一片清亮的明镜。我只觉得我的肉身正随着自己的步伐在片片凋落,惟留一缕透明的灵魂,去敬拜我心中的神明。</p><p class="ql-block">一座法源寺,半部中国史。</p><p class="ql-block">如果说故宫在我心底代表了中国人欲望之极致,那法源寺则代表了中国人精神之极致。</p><p class="ql-block">谭嗣同,于菜市口断头,却于法源寺长生。这里,是谭先生舍身成仁之地。我想,仅凭这一点,法源寺亦足以让我景仰。我们没有办法穿越时空,去抚慰一个历史人物的伤痕,但是,我们可以通过同一个空间,去告慰他们的灵魂。</p><p class="ql-block">没有赫然眼前,也没有触目惊心。在一个不经意的路口,法源寺,就那样安详地伫立在我的眼前。那般素净,平和,与周围的民居融为一体。走近一看,寺门紧闭,却在旁边开着一个小小的角门,门前立着一个木牌,上面写着开放时间:9:00-16:30。我抬腕看表,此时正好8:58,不禁莞尔。心想,这一次与法源寺的缘份是真的到了。</p> <p class="ql-block">站在大门前,闭目,深呼吸,再抬头凝望。默默地告诉自己:“就是这里了,就是这里了,我心中的——北京法源寺!”</p><p class="ql-block">抬步向寺里走去。只见朱墙之内,古树苍绿,石碑静默,宝殿端然。一种古寂、湿润的清幽之气扑面而来......</p><p class="ql-block">静静地走向宝殿。仿佛静静地走入一个长满青苔的古旧的池塘,每一步,我都那么小心翼翼,谨小慎微,生怕惊扰起哪怕一点水花。在这里,在谭先生灼灼的目光之下,我只觉得心底那么干净,又透亮。静静地伫立,跪地,叩首。我甚至没有祈求,只是默念着:“心底明澈,忠烈永生。”</p><p class="ql-block">渐渐地,我的身边也陆续有了游客。他们几乎同我一样,只是静静地前行,静静地跪拜,再起身,远去。或许我们才应该是真正的信徒?</p><p class="ql-block">前些天在雍和宫,我曾见过那个虔诚的游客。他们无一不是跪在佛前,紧闭双眼,双手合十举于头顶,口中还念念有词,最后还长跪不起。有时候,我很怀疑,那些看似虔诚的信徒,他们到底是在跪拜心中的信仰,还是在向佛求得心中的欲望?</p> <p class="ql-block">和雍和宫相比,法源寺是冷清的。这里不需要预约,亦不需要门票,更没有商铺。寺庙赠给每个游客三支香,而且只有大雄宝殿前设了可以焚香的炉案。来这里的游客也极少,三三两两,散淡闲游,却一样的低眉顺眼,一样的安然寂静。这不禁让我对这里的游客都心生敬意。</p><p class="ql-block">这样一个冷清的寺庙,若非知道他的前世今生,又怎么会来虔心瞻仰呢?</p><p class="ql-block">清风徐来,落花成阵。在寺院里闲走,偶遇几只花猫正蜷缩在遮天蔽日的古树浓荫之下。西方神话里,猫是可以行走于阴阳之间的灵物。只是,眼下这猫,那么悠闲,自在,仿佛从深远的时空尽头走来。这可曾还是当年停留在谭先生怀中的那只猫?</p><p class="ql-block">在一株巨大的国槐树前停下,抬头凝望。只见那树身上挂着一个小牌,上面写着树龄200年。我不禁伸出一只手掌,轻轻地放在树杆上。那树杆粗壮,皲裂,像是一张老人的脸,那皲裂的缝隙中,正蕴含着人的热血与悲喜。瞬间,我只觉得时空交错,仿佛我触摸到的不是古树,而是200年前的过去的时光。我无法和谭先生生在同一个时代,可此时,我们又仿佛交心于时空之外。</p> <p class="ql-block">片刻,我只觉得心底有一个声音,在低低地问:“你觉得谭先生的死值得吗?”我回:“当然。”那个声音又问:“可是,他的死,真的能改变人间吗?”我应:“只要这世间还有一个人被他的精神所感染,那么他的死就是值得的。”</p><p class="ql-block">稍后,那个声音再起:“那梁先生的远行,是否少了点英雄气概呢?”我回:“这世间,需要有激情,同时也需要的理性。有时候生,却是比死更难的事。譬如赵氏孤儿。”</p><p class="ql-block">少顷,心底的那个声音又问:“那光绪这一生受尽欺凌,作为帝王,是否就真的一败涂地呢?”我回:“但是因为百日维新,仅仅因为这一个百日维新,他已经可以安然瞑目,名垂千古了!”“可是,变法到底是失败了呀?”“成败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的变法开启了一个新的纪元!”我只觉得,心底有两个声音,在激烈地分辩。</p><p class="ql-block">可是,如果没有戊戌变法,会有后来的辛亥革命吗?如果没有后来的辛亥革命,会有现在的我们吗?佛说,种什么样的因,得什么样的果。或许,惟有理想方能如此纯粹,可以让人不计成败,亦不惧生死。一切心甘情愿,肝脑涂地。</p><p class="ql-block">我深深地舒了一口气。收回抚摸在树杆上的手掌,再抬头凝望那苍绿的古树浓阴。只见天边落花纷扬,脚下花香满径,我仿佛觉得那无数的翠绿的小槐花,已化成无数张人的脸,他们对着我微笑,对着我欢颜,转瞬,又随清风飞落大地,飘向天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