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光（散文）

格致古社

●何剑明散文

清早期竹刻笔筒置于案头，不过一掌之高，却容得下整个观音显圣的盛况。三百年前，不知是哪位民间匠人，持刀如笔，在这竹筒上刻下了佛光普照的瞬间。竹肌纹理间，山峦起伏，殿宇俨然，人物攒动，竟是一派朝圣气象。

那观音立于中央，手持净瓶，衣袂飘然。匠人以刀为笔，刻出她眉目间的慈悲。观音显圣，原是佛经中事，说是观音菩萨为度众生，常现三十三应身，或为佛，或为梵王，或为童男童女，或为天龙八部，随类现身，说法度人。这竹筒上刻的，想必是观音现出菩萨本相，教人礼拜的情景。

山石嶙峋处，匠人用"块面式"刀法，劈出层层叠叠的质感。不及嘉定派的细腻，却自有一种朴拙的力道。云纹尤为特别，既非叠云，亦非盘云，而是以短促的弧线排布，竟显出云雾蒸腾之势。这般手法，不知是匠人自创，还是地方流派的遗存。建筑也颇有趣，那观音阁的歇山顶，比例夸张，斗拱简化，显然是民间匠人凭印象而为，未必见过真正的殿宇规制。

人物最是生动。有老者拄杖，颤巍巍地合十；有妇人携子，小儿仰面似在发问；有文士模样的，长揖及地；还有农人打扮的，粗手大脚却恭敬非常。他们的服饰混杂，交领右衽与幞头并存，恰是明清之际的装扮。匠人刻这些人时，想必是见过真实朝圣场面的。他们的祈求，无非是病愈、子嗣、丰收、平安，千百年来，凡人向佛所求，不外如是。

筒口有双圈阳文，不知是何寓意。或许是匠人的标记，又或是祈福的符号。通景排列，自下而上，先是波光粼粼的水面，继而岸上人群，再是林木扶疏，殿宇高山，最后云雾缭绕处，佛光普照。观者目光游走其间，如亲身经历一场朝圣。最妙的是观音手举净瓶的刹那，天上佛光，地上诵经，都凝固在这竹筒的弧面上。匠人以高浮雕处理，观音形象略微凸出，在光影变幻间，竟真有显圣的动态之感。

几十年前，北京瀚海拍卖会上出现过同题材笔筒，高价成交。可见识者知其珍贵。这竹刻不求工细，但求神韵，恰是民间艺术的精髓。没有流派束缚，反得恣意之美。竹肌纹理在岁月中渐成蜜糖色，包浆醇厚，如一层透明琥珀，封存了当年的虔诚与技艺。

笔筒本是文房用品，与显圣题材结合，意蕴更深。一筒在案，不独是置笔的器具，更是佛光常驻的象征。文人展卷挥毫之际，抬眼便见观音显圣，何等境界。时空在此折叠，三百年前的显圣时刻，透过竹肌纹理，与今人日日相对。

匠人无闻，作品长存。这竹刻不求留名，但求达意。刀工朴拙处，反见真性情。观音显圣原是佛门典故，刻在笔筒上，便多了几分文人意趣。佛光与墨香，在此交融。

案头清供，不过一竹筒耳。然细观之，内有高山流水，佛光云气，众生百态。一筒之小，能容三千世界；一刻之短，可抵永恒。观音显圣的刹那，被永远定格在这竹节的弧面上。每当光线流转，那些人物似乎又活了过来，诵经声隐约可闻。

竹上佛光，照见人心。

【作者为江苏散文作家；江苏省委宣传部报刊文学奖散文一等奖获得者（同时获奖者：汪曾祺、朱苏进、杨苡、艾煊、忆明珠、叶庆瑞、夏坚勇）；高校历史学教授；我国司法“文物鉴定”资质机构江苏格社艺术品鉴定评估有限公司创始人、名誉董事长；江苏省文物保护学学会创会副会长。由我国老一辈著名散文家刘白羽题写书名的《苏中船家》散文集由百花文艺出版社出版；“当文物遇上文学”系列写作对象大多曾经由南京市博物总馆、南京大报恩寺遗址博物馆等国家一级博物馆展出】

借鉴：北京瀚海拍卖同款笔筒。

“当文物遇上文学”评论员点评散文

这篇散文以清早期竹刻观音显圣图笔筒为切入点，展现了精湛的艺术鉴赏力与深厚的文化底蕴。全文以"竹上佛光"为题，巧妙地将物质器物与精神信仰相融合，体现了"器以载道"的传统美学思想。

文章结构严谨，由物及理，层层递进。开篇即以"一掌之高"的笔筒与"整个观音显圣盛况"形成强烈对比，凸显艺术品的精妙。继而从雕刻技法、构图布局、人物刻画等专业角度进行细致分析，展现出作者深厚的艺术修养。文中对"块面式"刀法、云纹处理等工艺特征的解读尤为精彩，既专业又不失文采。

语言风格典雅含蓄，善用短句与排比，如"山峦起伏，殿宇俨然，人物攒动"，节奏明快，富有韵律美。比喻新颖贴切，将包浆比作"透明琥珀"，既形象又富有诗意。结尾处"竹上佛光，照见人心"的点睛之笔，升华了主题，使文章从单纯的器物鉴赏上升到精神感悟的高度。

尤为难得的是，作者在专业分析之外，更注重挖掘艺术品背后的文化内涵。通过对朝圣人群的生动描写，展现了民间信仰的质朴与虔诚；通过"佛光与墨香交融"的意象，揭示了文人雅士的精神追求。这种将艺术、信仰与文人生活融会贯通的写法，使文章既有学术深度，又充满人文情怀。

文物名称：清早期竹刻观音显圣图笔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