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壳里的星星

阿白

外孙女提回超市购物袋时，塑料袋沙沙地响着，如某种奇特的宣言。面粉盒子沉甸甸地压在袋底，旁边躺着细长的打蛋棒——这寻常物件在她手中却成了一场探险的钥匙。

“我要自己学做蛋糕！”她把“自己”二字咬得脆生生，眼睛里的光跳跃如灶上初燃的火苗。

厨房成了她的孤岛战场。蛋壳在桌上碎裂，如零落的白帆。她倔强地撕开面粉袋，晶亮的汗珠挂在鼻尖，倔强的手臂挥动打蛋棒。“哎呀！手要断了！”她终于失声笑出来，面粉的轻雪随着她的喘息在阳光下浮沉，“下次要用电动的...”

“五十克怎么量呀？”那低语的困惑并未迟疑太久。她灵巧地剪开面粉袋，将洁白的粉流均匀浇入五个茶杯中——原来面粉可化整为零，时间也愿被耐心拆解分割。当牛奶也在同样的逻辑下倒入量杯，奶滴溅在操作台上，如星点落凡尘。她不自觉舔了舔唇：“妈妈乳糖不耐...下次换酸奶试试。”

我看着战场：桌上的壳，地上的霜，打蛋盆边挣扎的奶渍。一句点评已滑到唇边——到底咽了回去，只化作喉间的微叹。人生许多必修课，就写在破碎的蛋壳与散落的面粉谱成的曲谱里。于是静立一旁，让闹剧按它的轨道行进。

操作台终于迎来短暂的清寂。她将模具送入空气炸锅，按下定时的姿势如布一个郑重仪式。“哔哔声起时叫我！”叮当声里，她持刀在软面糊上划开细细的脉络，像要为即将诞生的生命接引清风。

裂开的蛋糕胚如火山熔岩凝固时的地貌，喷出微焦的乳香。她小心翼翼撕下一块递来，我咀嚼出蛋腥和焦苦。她却笑容灿烂，仿佛捧的是珍馐玉馔：“勉强还算成功吧？”

我接过她额角的面粉渍擦净，玩笑轻声滑落：“小助手称职否？”那红晕迅速爬上她的脸颊，汇成春溪的暖流，头沉沉低下，发辫间的细发丝随之轻颤，像蝴蝶的触须。

晚霞融进窗框时分，她突然拽住我的衣角：“我想再做一次。”厨房的灯再度亮起——蛋壳滑入垃圾桶底发出欢快的碰撞声，面粉被精准拈在指尖称量，深碗牢牢接住飞舞的蛋白浪花...一切都在秩序的流水中自动就位。

当金黄蛋糕如捧满月华端出，甜香已胜千言万语。她主动举起手机拍照：“要给妈妈看看！”

电子秤发出的当当邀请里，我听见某种节奏正悄然确立：原来最笨拙的脚步都刻着朝圣者的虔诚。少年人用蛋壳在生活里留下印记又何妨？所有零乱的粉屑终将飘向生命的深壤——滋养一朵名叫成长的根芽，静默等待破土的时刻。

蛋黄中的卵磷脂会破坏蛋白发泡，用酸奶代替牛奶不仅是规避乳糖不耐，其乳酸菌还能软化面筋，使蛋糕更绵软。外孙女第二次主动清理台面，标志责任意识的觉醒——比“80后”家长包办代劳更珍贵。“请允许我在混乱中寻找秩序，于破碎处重建逻辑——”而我克制的守护，恰是这年轮里最温暖的留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