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雨竟真的来了。</p><p class="ql-block">清晨七点多推门,空气里浮着一层薄薄的凉意,竟如初秋的微霜,无声无息地浸润了一夜焦渴的毛孔。人们脸上那层因久旱而蒙上的灰败之色,仿佛被这微凉的晨风轻轻揩拭,露出了几分久违的活气——城市这卷被烈日曝晒得褪色发脆的纸页,终于等到了水墨的洇染,显出了影影绰绰的轮廓。</p> <p class="ql-block">那雨,是悄然而至的。它没有挟带雷霆万钧的声势,只是细密地、温柔地落着。雨丝如牛毛,如花针,斜织在天地间,在街面上敲出无数细小而急切的圆点。这圆点起初只是羞涩的印痕,转眼便连成了片,湿漉漉地铺展。空气里弥漫开一股尘土被水打透的奇异气息,这气息混着草木的微腥,被凉风送入肺腑,竟是久旱后大地一声深长的吐纳——这清凉的吐纳拂过皮肤,每一寸都如饥似渴地吮吸着这珍贵的湿润。</p> <p class="ql-block">街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却不再有前几日那种火燎似的匆忙。许多人甚至没有撑伞,甘愿被这细雨温柔地淋着,仰起脸,闭着眼,承接着这上天的恩泽。雨水顺着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是汗,只觉通体舒泰,仿佛每一根绷紧的神经都在雨丝的浸润下,终于松弛下来。孩子们按捺不住雀跃,穿着凉鞋噼噼啪啪冲进浅浅的水洼,溅起朵朵透明的水花,那笑声清脆,竟比雨声更亮,刺破了多日沉闷的寂静。屋檐下,老人们摇着蒲扇,松弛了紧锁的眉头,话语间有了轻松的笑意:“这下好了,总算凉快了。” 然而,那目光仍不时投向天空,投向那不停向东奔涌的云阵,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依然在皱纹深处潜藏。“谚语说‘云往东,一场风’,”一个老人喃喃道,“这雨,怕不是长客。” 那话音轻飘飘落下,却沉甸甸地砸在人心上。</p> <p class="ql-block">“再大点,再大点吧!” 心底无声的呐喊几乎要冲破喉咙。这浅尝辄止的甘霖,如同画师只蘸了淡墨在枯槁的画布上匆匆掠过几笔,留下湿润的痕迹,却远未达到酣畅淋漓的渲染。这城市,这人,这大地,盼的是一场透雨,一场能刺穿燥热、彻底浇熄地火、让河流重新饱满歌唱的大雨!让每一片叶子都吸饱水,沉重地低垂;让每一条街道都水流成溪,哗哗作响;让那蒸腾的暑气彻底败退,让清凉深透骨髓,直抵酷夏的脏腑。我们需要一场彻底的、毫无保留的豪雨,用它沛然的力量,洗刷掉这漫长酷暑积压的所有疲惫与焦灼,让整个城市在淋漓的水光中,痛快地重生。</p> <p class="ql-block">然而,头顶的云层,依然不疾不徐,执着地向东飘移。那灰白而庞大的阵列,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宿命般的决绝,渐行渐远,渐行渐薄。它们投下的清凉恩泽,终究只是一次短暂的路过,一次吝啬的施舍。灰白的预言高悬头顶,城市的画布上,那抹渴求的深蓝,依然只洇开了边缘,中心大片大片的焦渴与苍白,仍在无声地呐喊,等待那不知何时才会真正落下的、酣畅淋漓的笔触。</p><p class="ql-block">这未完成的清凉画稿,悬在天地间,悬在每个人未落的心坎上——那酣畅的深蓝,终究只差一场淋漓的痛快,便可落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