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朱竹坨文粹》记

千谱斋主

读《朱竹坨文粹》记

李魁

吾少年负书囊奔走红尘，如舟行湍流，但求一饭之安。彼时书卷虽列于市肆，然于吾眼中不过纸价几何，岂有闲暇从容摩挲？偶得残编，亦如饥者吞粗粝，但求果腹，何暇辨其滋味甘辛？

今垂垂向花甲，案头积书渐成小丘。双休之晨，启窗扫径，沐手焚香，非独敬纸墨，亦是濯洗半生营营尘埃。前日偶得东瀛天保五年写刻《朱竹坨文粹》残卷四册，蠹痕斑驳如星斗，而皮纸柔韧温润，若抚婴肤。展卷于灯下，墨香氤氲，恍然如与古贤执手晤对。

竹坨先生遗墨，如暗室明珠。其序朱文公文钞，拈出“正心诚意”四字，如清泉穿石，泠泠洗心。昔年但觉此语如壁上箴言，悬而未及于身；今再读之，忽悟正心非在方寸间，乃是日用伦常处每念皆诚。譬如案头此残卷，蠹鱼蚀字，非为毁书，恰似代光阴批注，教人惜此残缺之圆。

其述乔可聘铁面往事，凛凛有金石气。乔公巡浙，明镜高悬，奸邪破胆，非独刚肠使然，亦是深谙“诚意”二字如持剑之柄。读至两家通好之谊，笔端温情脉脉，始知刚直之下，未尝无绕指之柔。至于黄陶庵先生，壮岁殉国，其文如雪中寒梅，清气逼人。竹坨序其遗文，字字沉痛如叩钟，非仅伤友道凋零，亦为天地间凛然正气作一长歌。

呜呼！今人指端划屏，瞬息千言过眼，自以为饱览，实如渴饮狂澜，腹中空空。蠹鱼三食神仙字，反成书中老蠹仙；人若浮光掠影读，万卷何曾润心田？

此虫蚀之卷，纸页薄脆如秋蝉翼，摩挲之际，惟恐指力稍重即碎作齑粉。然则竹坨先生磊落文章，与乔公铮铮风骨、陶庵耿耿精魂，竟凭此残躯渡海越世，叩我柴门——可见文字有灵，不择器而传，但择诚而居。夜阑掩卷，窗外月华如水，漫浸书案，恍惚竹坨先生墨痕未干，正待后人以心香续之。

千谱斋中，残卷对冷月，字字皆如故人叩门。快哉！

乙巳闰六月初十深夜记于湘中

上图为《读〈朱竹坨文粹〉记》手稿；下面诸图为《朱竹坨文粹》书影及相关题跋批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