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癫子诡谈之狗屎运说

三癫子

　　明国初，津门郊外，有人枸生者，幼丧父，母随他适，乞百家之食以存。及弱冠而婚，然茕茕孤子，谁家闺秀安能青目焉？

一日闲游，遇一卜者，问曰：“何年何月得遂所运，娶佳妇而安此生焉？”卜曰：“俟新岁元日之晨，闻邻里爆竹声喧，启户东行，盖其声渐微而返，必逢吉运，则心愿可遂也！”枸生闻喜，及来岁元日昧爽，遂闻声喧，遽东行，爆竹声渐远渐微，乃返。归后，杜门不出，日待时运之至。

　　岁聿云暮，枸生未如卜者所言得幸，仍茕茕孑立，苦以生计，乃怨卜言不验，然其朝夕思富。忖曰：“东行弗遂，转而西趋。”复至新岁元日，欲试时运。西行未远，忽足蹶仆地，面触秽溷，乃犬遗之秽，微温濡腻，臭恶熏天，入口沾唇。此食秽之辱，当终身弗谖矣。

“侵晓独行，此番必获奇珍也，得致富哉？”枸生方为“犬噬秽”之厄悒悒不乐，忽闻人诘其得何宝，仰望之，乃邻里巨富钱员外也。生恐其窘状为其窥，徒增笑端，遂疾趋而遁，且嗤曰：“何宝之有！犬矢之运耳！”睹其背影渐没晨雾，益觉诡奇，暗忖：“竖子必得异宝，恐吾知之，故遁之速也。”

　　归户，员外于枸生之遇，语其妇，妇惑曰：“何以遽断其必获珍宝耶？”复曰：“向者收租归返，远见其遽然仆地，吾问之所得甚宝，然其疾趋若飞，遁没于晨雾，此非得宝，而何？”妇信，然曰：“既已若斯，复将奈何？”员外谋曰：“竖子枸生，丧㛈，母他适，弱冠未娶。家女大莲，正二八芳华，妻之，则其宝乃吾家物也！”

妇喜，遂延媒妁之。枸曰：“愚家寒，徒四壁，彼女命吉，非吾所及，弗婚也。”媒复诣员外，乃曰：“贫不足以齿，吾所重者，汝之德也，故以爱女许之。”然终势不可逆，此姻竞为员外强定。择正月十五吉日，莲遂适枸。莲者，性类其父，锱铢必较。倏忽三月，莲与枸同历清贫，然未见其有得宝之兆。

及端午，莲不耐，洁之曰：“汝果得宝否？”枸生无奈，具以实述：“此乃汝父妄言耳！是日晨，吾实未得宝，惟……”，莲厉声促曰：“惟何？速言！”枸生遂将“犬噬秽”之由一一陈之。

大莲固不信，盖以其父断枸生必得宝物，而秘不示己。私忖：“纵翻箱掘壤，亦必索其藏珍。”时方中秋在迩，乘枸生外役，荷锄潜掘疑处。忽锄铿然触物，掬土视之，竞得埋地瓦瓮。慎启甚盖，则满贮金铤银钿。金银灿然生光，喜得手颤。莲咬牙恨曰：“枸生这厮，藏之善矣，精哉精哉！”

　　自是之后，枸交犬屎之运，沸传世说。世人皆羡其遇，谓其“蹴秽得福”，妄冀同济：娶美妇，拥金穴，取之不竭。有西郭寒士赵二者，其人学富五车而屡试不第，平居以代书为业，生计萧然，盖市井野犬见之不屑吠。尤奇枸事，朝夕思慕，几至魂牵梦萦，不能自己。

赵二饥肠辘辘，思鬻祖传敝砚易饼。一日郊遛，足底倏滑，仰跌于地，秽物满履。方咒骂间，忽一衣着绸缎商者趋前，睹其履上秽，竞目灼灼然，急掣其袖曰：“足下此履，可售否？”赵疑甚痴然，乃试问曰：“君欲购此秽履耶？”商抚掌曰：“实告足下，吾乃天津卫聚宝斋主，常云走天下，专为觅购天下奇珍。有南洋堪舆师言：得犬矢运履者，必时来运转。今适逢君履，愿十两易之！”

　　赵二闻之嗤笑，遽脱秽履授商，攫银赤足狂笑而去，恐其有悔。及归，把银而歌，喜不自胜。俄而恍然：“噫！吾岂非如枸生之遇犬屎运邪？彼商重金购吾履，必为奇贷，焉奈轻售？”遂急追商，然踪迹已渺，唯怏怏而归。

翌日，赵二易之新衣，携余银饮于茶肆。适遇豪商女为市井泼皮所扰，救之。其父感其德，聘差盐铺司帐，月给廿金。后逛市，偶得一残佩，识者惊曰：“此前清冥器也！”遂售五百金。由是其名鹊起，坊间皆传：赵生亦如枸生，得蹴秽之运矣！

　　赵二遂设“转运肆”，售“秽运香囊”，“秽运符”，乃至掺粪之茶，美其名曰“金玉膏”。市人争购，洋夷亦趋之若骛，由是，乃成津门首富。娶娇妻，纳美妾，捐善名，俨然缙绅。

或问其术，辄笑而不语，徐出袖中琥珀状物（实松脂制也），曰：“此秽运玄丹，五十金可缘矣！”

　　云英吉利国博馆未藏此物，皇遣使至，欲以千磅购之玄丹，然海关禁其出，遂未果。有《津门海关志》述曰：“此物伤之雅道，有损国雅，着即扣留。”世人议及，赵二笑曰：“天国奇珍，岂付红夷毛乎？”由后，赵二暮年建“秽运祠”，香火鼎沸……

　　有诗为证：

谁道贫穷天注定，

蹴污瞬可化豪门。

人皆笑问财远术，

袖里玄丹粪有魂。

照片：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