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路上的烦恼

老翟头

　　人老了，常相忆。忆人生点滴，念家乡石板小径，怀校园青葱岁月，而心中尤为珍贵的，是童年至少年那段满载期盼的时光。那时，期盼如同苦涩生活中的甜蜜慰藉，是寒酸年月里的一抹亮色，深刻铭记，难以忘怀。

　　小时候，瘦弱的身躯承载着长不大的烦恼，内心却满是对成长的无限憧憬与热切希盼。

在这个快长大的希期中，我有过像天空雄鹰一样展翅翱翔的雄心，有过像参天大树一样为人遮风挡雨的壮志，还有过像奔腾骏马一样鹏程万里的豪情。但这些过于遥远的期盼，远没有赶快长大以解决眼前遇到的生活难题那样迫切。

　　父母养育了我们兄弟姐妹六人，姐姐是家中长女，我下边还有三弟及一妹。家庭人口最多之时，共计九口。父亲身体状况不佳，但凭借一定的文化知识，起初在公社负责文化宣传工作，后来转至社办企业担任管理人员。尽管他也懂得一些农活，但由于公务繁忙且对工作极度负责，家中的自留地常常无暇顾及。全家共有的自留地虽不足一亩，却需承载种植玉米、谷子、粘黍等粮食作物以及瓜菜的重任。

姐姐比我大五岁，为了减轻父母的负担，她毅然决然地放弃了学业，成为家中的小社员，不仅承担起了家务，还协助母亲照顾弟妹。在那一小块土地上，从刨地、播种、挽谷、间玉米、除草追肥到秋收，姐姐是主力军，而我则在一旁辅助，模仿着大社员的样子照猫画虎，虽显笨拙，却也能按时完成农活，确保作物按时生长。

　　顺利完成农活固然令人喜悦，但烦恼与忧虑也随之而来。茴子白、红薯、南瓜、倭瓜等秧苗，在栽种前后均需充足水分，但黄土高原十年九旱，几乎每年遭遇春旱。村民们不得不不辞辛劳，从井中一担担挑水至田间。姐姐身材弱小，担起水桶时，桶底几乎触地，而我更是力不从心。于是，我们俩只能合力抬水，共同满足秧苗对湿土的需求。

井在河旁静立，地在山巅傲视。水桶刚从井口探出身姿，便悠悠挂上了我和姐姐共抬的扁担。无奈的是，平坦之路没走几步，便是一道名叫南岭的陡坡，给我俩的抬水带来了不少挑战。每一步都需加倍用力，同时还要分心应对姐弟间的拌嘴。

山里人都懂得，扁担的中段，因长年累月与肩膀亲密接触，已被磨得光滑锃亮；水桶的横梁由铁棍弯制，与扁担的接触点细小，摩擦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上坡时，水桶自然而然地往后滑落。姐姐埋怨我前行时不够弯腰俯身，我则责怪姐姐在后未能踮脚助力。在这争吵声中，我计上心来：用一条细绳，两端系在桶梁两侧的环耳，绳子经过我的肩膀，拉至胸前。我一手扶着扁担，一手紧拽细绳往前走，此后，抬水上坡水桶向后滑落终于不再成为姐弟拌嘴的话题。

心中暗自得意的我，智慧化解了言语交锋，不禁自问：何时能像那些成熟稳重的前辈一样，肩挑重担，步履轻盈地自在漫步于人生的旅途？

　　美好的秋天，是收获的季节，农人的脸庞被满满的幸福照亮。他们徜徉在金黄色的喜悦海洋中，眼前硕果累累的景象，宛如大自然最深情的回馈，感谢着每一滴辛勤耕耘的汗水。然而，在我心中，这份季节的恩赐却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愁——如何将这丰饶的果实尽快归家，成了我内心深处一道细腻的难题。

　　在以粮食为重的往昔岁月，生产队的菜园单调而朴素，白萝卜几乎成了冬日老乡们碗里总也吃不完的“佳肴”，每人每年都要分得上百斤。这些萝卜，缨子被腌制成酸菜，封存了岁月的味道；而萝卜一部分沉睡在地窖中，静候冬日的召唤；另一部分被擦成细丝，晾晒成干，预备着与春天再续前缘。

我家人多口众，分得的萝卜堆积如山，在地头格外显眼。劳力充足的家庭，或用车载，或用肩挑，轻松便能将这份“财富”迎回家门。而我，体单力薄，只能背着小挎篮，与肩挑小箥篮的姐姐一同，像蚂蚁搬家，在距家三四里远的山路上来回奔波，一趟又一趟……

分山药、分胡萝卜、分玉茭、分谷子……这样的分配方式，整个秋天或在田野，或在打谷场要上演多次，人们丰收的欢声笑语与我心底那抹不易言说的愁绪交织在一起，一遍又一遍，在秋天的每一个角落悄然回响。幸好有那位热心的邻居大哥，在自家果实归仓后，总是毫不犹豫地伸出援手，为我们的归途减轻了不少负担。

　　无奈的情感旋律，在日常生活中也时有体现。我家石碹窑洞高大宽敞，在村中独树一帜。每当岁末年初或风雨交加之后，破损的窗户纸便亟待更换，以防寒风趁虚而入，这重担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我肩上。

窗户位置高，而我身材矮小，木梯又显得异常笨重。更换窗户纸的艰难可想而知：站在梯子上，努力探出身子去刷面糊、贴纸，稍有不慎便可能失去平衡，摔落的风险如影随形；想要挪动梯子调整位置，力气不足又怕梯子倾倒伤到自己。即便如此，我还是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完成了三个窑洞的窗户纸更换，这过程之艰辛，对我来说不亚一次珠峰攀登。

　　诸如此类，不该在未成年肩头压下的愁肠事，一件接一件，沉甸甸地累积。那段日子，步履维艰，不知是如何一步步蹒跚前行的。然而，时光匆匆，行走间悄然卷走了那些未成熟的烦恼。岁月悠长，它们渐渐褪色，最终如烟消散，不留痕迹。

感激青涩岁月里的每一丝烦恼，它们如同磨刀石，在成长的征途上铸就了我的坚韧与勇敢，给了我战胜困难的勇气与智慧。而今，儿时憧憬的年龄已成过往云烟，即便年至古稀，也未曾完全蜕变成心中最初描绘的模样。

　　回头看看走过的路，每一步都深深镌刻着经历与奋斗的印记。那些脚印，深刻而坚定，宛若汗水细心雕琢的沿途风景，绽放独特之美，诉说着动人心弦的故事。旅程中遗憾虽偶有散落，却也滋养了心田，使之更加饱满。每一次勇敢的迈步，皆是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成长记录。

（网图侵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