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0px;">镇政府大院的石榴树结满了青果，沉甸甸地坠着枝头，像郝昪泰揣在怀里的那只红漆木盒。盒面的红漆被指甲抠得斑驳，露出底下的劣质纤维板，他用红墨水反复涂抹，试图掩盖那些丑陋的裂痕，却在边角处积成暗红色的渍，像干涸的血。</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0px;">"王书记您看这釉色！"他掀开盒盖时，手腕上的红绸带滑下来，缠在酒壶把上。那红绸是从祠堂供桌布上撕下来的，毛边扫过瓷面，留下道淡白的痕。"当年我给刘书记送葬，就用的这种酒具，老人家临终前还说，这叫'体面'。"王书记的目光掠过他磨得发亮的鳄鱼纹皮鞋，鞋底沾着块红泥——早上他去"视察"贫困户老李的菜地时，踩坏了半垄青菜，老李蹲在田埂上，手指绞着衣角欲言又止的样子，像吞了只苍蝇。</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0px;">宴席摆在场院里，塑料布铺在地上当桌布，被风掀得哗啦啦响。贫困户们带来的菜用粗瓷碗装着：凉拌马齿苋泛着草香，蒸南瓜的甜气裹着水汽，还有碗土鸡蛋，蛋黄黄得发油，是哪家媳妇攒了半个月的。郝昪泰却嫌不上档次，对着穿蓝布褂的服务员颐指气使："把你们的澳洲龙虾、燕窝羹都上了！记在民政账上，就说是扶贫工作餐！"服务员抿着嘴笑，去年他也是这么点的菜，最后账拖了半年，还是新局长签了字才结的，那账单上的"扶贫工作餐"五个字，被会计用红笔打了个大大的问号。</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0px;">酒过三巡，他开始脱外套，露出里面的红绸衬衫，领口别着枚假金扣，是用啤酒瓶盖磨的，边缘还留着锯齿状的痕迹。"就说老李家，"他夹起块海参往嘴里塞，刺卡在牙缝里，说话漏风，"当年住的那破屋，四面漏风，是我力排众议，给批了危房改造款......"</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0px;">"郝局怕是忘了？"老李端着粗瓷酒杯站起来，手背上的青筋像老树根。"那笔款子您扣了两千，说是'手续费'，我家小子只能辍学去工地搬砖，才把剩下的墙砌起来。"郝昪泰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抓起酒瓶就往老李碗里倒，酒液漫出来，泡着那碗土鸡蛋，蛋黄在酒里缓缓散开，像朵畸形的花。"老李你这就不对了！那钱是我替你存着，怕你瞎花......"话没说完，就被老李的儿子打断——小伙子刚从工地回来，裤脚还沾着水泥，手里攥着张汇款单，汇款金额那栏的数字被指腹磨得发亮。"郝局，这是我在工地挣的钱，比您扣的那两千干净！"</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0px;">红绸衬衫的袖口开了线，露出里面的腈纶秋衣，起了层白花花的球，像发霉的棉絮。郝昪泰突然觉得冷，抓起桌上的玉米馒头就啃，面渣掉在衬衫上，像撒了把雪。"你们这些人懂什么！"他从怀里掏出发皱的荣誉证书，是自己花钱在打印店做的，烫金的"扶贫先进"四个字被汗水浸得发暗，边角卷成波浪状。"我为你们跑断了腿，喝坏了胃，现在倒成了我的不是？"</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0px;">宴席散时，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红绸带拖在地上，沾着菜汤和泥土，像条狼狈的尾巴。王书记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对身边的民政干事说："把那套青花瓷收起来吧，下次给贫困户当笔筒，总比让它装模作样强。"风卷起地上的塑料布，露出底下的黄土，郝昪泰踩过的地方，留着串歪歪扭扭的脚印，像串没写全的错别字，被晚风吹得渐渐模糊。</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0px;"><span class="ql-cursor"></span></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