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赴京代表"之旅

平湖秋阳

　　1966年10月上旬，我有幸成为赴京代表，到北京去接受毛主席的检阅。

赴京代表是文化大革命中出现的新事物。文革初期，毛主席为了发动文化大革命，决定在全国大中学生中，选出一批红卫兵，对他们进行检阅。从1966年8月18日至11月26日，毛主席在北京先后检阅了八批红卫兵和大中学校师生，总人数达1100万。我参加的是第五批。当时，我正在原四川省东部山区的云阳县云安中学读初三，开学刚刚一个月。

　　1966年国庆节后，我们全班同学在云安中学对面山上的元通大队帮助农民秋收，5日中午，师生们正在休息，突然接到学校通知，要求全体师生返校。回到学校后，我们被告知，根据上级指示，要在初二、初三年级学生中选出代表到北京接受毛主席检阅，代表按各班学生人数，每10个人中选出1个。当时，文化大革命已在学校开展，学校已经成立了红卫兵组织，但这种红卫兵不是后来那种自发成立的红卫兵组织，而是根据县委指示，由云安镇委和学校党支部组织成立的。参加红卫兵组织的家庭成份要求极严，必须是工人、贫下中农、革命干部、革命军人、革命烈士即所谓的“红五类"子女，全校初二、初三9个班近500人，第一批参加红卫兵组织的仅30人。红卫兵组织的任务就是所谓的“破四旧、立四新"。在这种形势下，有资格成为赴京代表的要求也很严苛，除平常表现好外，家庭成分也必须是“红五类"且毫无暇疪。代表候选人由班主任老师提名，全班同学投票通过。我们班上54人，选5个赴京代表。我初一、初二均是班长，初三加入共青团后改任团支部书记，父母均是红五类，本人又品学皆优，除自已不好意思投自已的票外，以53票当选。另4位同学也以不同的票数通过选举。而初三接替我任班长的同学却未能被提名，据说他的爷爷在国民党时曾当过甲长。在2017年毕业50周年聚会上，提起当年的亊，该同学还耿耿于怀，说选举后，该同学的父亲还找过班主任老师，说他爷爷当甲长的事有误，但木已成舟，已无法重选了。

10月8日前，全县共选出到北京接受毛主席检阅的学生代表600余人。9日，我们学校近50名代表在一名兼任学校团委书记的姓李的老师带领下，乘坐两辆卡车到县城集中。选举赴京代表到北京接受毛主席的检阅是全县政治生活中的一件大亊，县委十分重视，召集全体学生和带队老师在县人民大会堂开会，县委主要领导人讲话，要求全体赴京代表一定要珍视这份荣誉，服从指挥、遵守纪律，读毛主席的书、听毛主席的话，做毛主席的好学生，好好学习北京文化大革命的经验。会后，我们到县糖果厂，每人领了两大包饼干，作为从重庆到北京的火车上的食物。

　　10月10日，全县600多名赴京代表在县教育局领导带领下乘轮船溯长江而上到达重庆，我们被安排在离菜园坝火车站不远的一家旅馆住宿。当时，离重庆“8.15"亊件发生不久。重庆“8.15"亊件是重庆大学部分学生根据中共中央5月16日关于开展文化大革命的通知精神，支持重庆师专的部分学生造反，与重庆市委工作组发生矛盾和冲突，并组织数千学生上街游行的事件。报纸对事件作了报道，社会上则是流言蜚语、众说纷纭。我们到重庆时，事件不仅余波未平，且大有星火燎原、愈演愈烈之势。为了使赴京代表不受这次亊件的影响，县教育局领导对赴京代表规定了几条纪律：不得私自外出；不得听信谣言；到餐厅吃饭必须统一进出、严禁逗留。同时，代表团还给每个赴京代表发了一本红色塑封的《毛主席语录》，这本《毛主席语录》以后很长时间便成了全国人民改造思想、指导行动的最高指示和行为准则。

　　10月11日，我们乘火车从重庆经成都过宝鸡向北京行进。此时，全国很多大城市和交通方便的中等城市已经开始大串联，学校师生无需购票就可以上车，虽然我们是事先联系，但车过成都，车上便拥挤不堪，过道、厕所门前、两个车厢连接处都挤满了人，饮水、如厕都十分困难，县糖果厂发的两包饼干就成了我们充饥的唯一食物。

　　10月14日凌晨，我们终于到了北京，被安排在北京市昌平县阳坊镇一个解放军军营里住宿。每天早晨麻麻亮，我们便被嘹亮的军号声唤醒，草草洗完脸，便到食堂吃早餐。早餐是稀饭和玉米窝窝头，窝窝头很硬，南方人吃不惯，想多吃一点稀饭，但稀饭准备得少，每人就一碗。早餐后，解放军用军用卡车将我们送到北京市区参观。中餐是早晨出发前发给每人的两个小馒头和两个小青苹果。下午四点左右，军车又在指定地点把我们接回住地。

我们在北京参观了历史博物馆和军亊博物馆，接受革命传统教育。游览了天安门广场，领略了天安门城楼和人民大会堂的辉煌与壮观，瞻仰了人民英雄纪念碑。天安门广场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绝大多数都是全国各地来北京串联的大中学学生和老师。广场的地面上用油漆写了很多诸如“破四旧、立四新"“打倒一切牛鬼蛇神"等的大幅标语。在广场的中心区域，以天安门城楼为背景，一字排开了很多照相的摊位，每个摊位前都排着长长的等待照相的人流。我也用在云阳出发时母亲给我的5元钱照了一张像，记得我当时穿着一套深蓝色的衣服，右手将红色的《毛主席语录》捧在胸前，脚正踏在“打倒一切牛鬼蛇神"标语的“蛇"字上。遗憾的是，这张对我个人具有十分珍贵的纪念意义的照片却在几次搬家中丢失了，现在想来都觉得可惜。

　　在清华大学参观，我们看到了“打倒中国最大的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刘少奇"“刘少奇是中国最大的赫鲁晓夫"等大幅标语。看着这些标语，我们十分震惊：刘少奇是中华人民共和国主席、是毛主席的亲密战友，怎么能随便安上一个罪名，将其打倒！大量的师生在这里围观，有的用钢笔在标语上发表评论，基本上都是反对意见，有的态度激烈，认为这是少数人别有用心、是反革命行为，应当严惩。不幸的是，几个月后，这些标语的内容成了全党全军全国人民的共识。

　　盼望已久的时刻终于来临。17日下午，我们被告知，次日上午，毛主席将检阅来自全国各地的红卫兵和革命师生。18日上午8点过，来自全国的红卫兵和革命师生便每30人一列，整齐地席地坐在长安街两侧，面向长安街，等待毛主席的检阅。接受检阅的人很多，左右望去，无边无际，黑压压的一片。等待的时间虽然漫长，但想到能见到日思夜想的毛主席，心中就象燃烧着一团火，毫无倦意。不少队列开始唱起歌颂毛主席的歌曲，歌声此起彼伏，在宽阔的长安街上空迴荡。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11点过，队列的左侧突然响起“毛主席万岁"的欢呼声，呀！毛主席来了，毛主席终于来了！我们的头不约而同地向左转，只见几辆开道的摩托车后面，跟着10余辆绿色敞蓬军用汽车，毛主席身着绿装军装，坐在第二辆敞蓬车上，面带微笑，向两边的红卫兵和革命师生挥手。我们也用右手挥舞《毛主席语录》，高呼“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岁"的口号。由于我坐在队列稍后的位置，眼睛又有些近视，不能完全看清参加检阅的各位中央领导，但毛主席的形象仍然清晰地映入我的眼帘，成为我终生不忘的一瞬。

　　20日，我们准备启程回云阳，突然想起在云阳准备启程到北京时表姨让我转寄的一封信。表姨比我大三、四岁，地主子女，原跟着表舅在西安居住，1964年，表舅因“历史反革命"问题被下放到云阳老家农村劳动改造，表姨也跟着回云阳，长期住在我们家里，母亲待表姨如亲妹。表姨的姐姐姐夫在北京工作，表姨听说我要到北京见毛主席，便写了一封信，叫我到北京后寄给她姐姐，她姐姐届时会接我到他们家去玩，可我临走时竟把这封信遗忘在家里了。不能到北京表姨家玩亊小，回家后听说，云阳的表姨以为我嫌她家是“黑五类"而有意遗忘，大哭了一场。

在返云途中的重庆，代表团闹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风波的起源在云阳中学。云阳中学的赴京代表大多数是高中生，他们年龄比我们大、见识比我们广、知识比我们丰富、胆子也比我们大，这一次北京之行，更使他们开阔了视野，并开始接受了逐渐流行全国的“怀疑一切"的思想。在从北京到重庆的火车上，不少云中代表萌生了在重庆停留一段时间，亲自了解重庆“8.15"亊件的真相的念头。他们向县教育局带队领导提出了这一要求，并派代表到各学校串联，希望各学校代表与他们一致行动。县教育局带队领导坚决反对这一要求，要求全体代表必须立即返回云阳，双方僵持到下午5点来钟，最后代表们只得让步，同意第二天返云。

第二天清晨，全县赴京代表乘10多辆卡车绕道返回云阳，同时带回在北京学到的新东西一一每天中、晚饭前诵读毛主席语录，以后又被早请示、晚汇报所代替。

（图片选自网络，致谢原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