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题记:人造的星空在六十四米钢骨上流淌,真的人间藏在未塑封的纸页里。我们总为霓虹驻足,却忘了:能沉淀进生命的,从来是指尖碾过的墨香,和日子磨出的温度。而我写下的那些字呢?难道真要借一把放大镜,才能在喧嚣里寻见微光?</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0px;">扶梯上的星空与书架间的尘埃</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0px;">文/无边夜</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0px;">图/自拍</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0px;"><span class="ql-cursor"></span></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0px;"></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抖音的短视频总带着点勾魂的本事。那日午后,手指在屏幕上漫不经心地划,一片流动的光斑忽然漫过眼——深圳平湖万达广场,一部扶梯从一楼直贯六楼,六十四米钢骨上镶满荧光,上升时轿厢里的人,像沉进谁手造的银河。配文说这是"全国最高的网红扶梯",底下的赞与评论像潮水漫过礁石,都在喊"要去打卡"。我对着那片虚假的璀璨看了半晌,终究没扛住这份新鲜,转头对择菜的太太说:"去瞅瞅?"</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她把豆角扔进竹篮,围裙上的水珠坠在瓷砖上,洇出小小的圆。"多少年不逛商场了,"她瞥一眼手机,"人挤人的,有什么意思。"话落时,手里的活计却停了。半小时后,她换了米白的裙子,拎起我前年送的那个LV包。那包她平素总收在衣柜深处,说"买菜带出去可惜",帆布包里的零钱和钥匙才是她的日常。此刻包带在她腕间轻轻晃,倒比橱窗里的陈列多了几分过日子的实在。</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车过龙岗,四十分钟便到了平湖。万达广场的玻璃幕墙把太阳折成碎片,停车场入口排着长队,保安的指挥棒在车流里划着焦躁的弧线。推门而入时,喧嚣像团湿棉絮裹上来——香氛店的甜腻、火锅店的牛油气、童装区的电子乐,还有孩子奔跑时尖细的笑,在挑高的大厅里撞来撞去,碎成一地杂音。太太的目光在橱窗的丝巾上顿了顿,包链随着抬手的动作轻响,倒让那些亮闪闪的陈列显得俗了。我却直勾勾盯着中庭那道"银河"——扶梯轿厢果然亮着细碎的光,每上一层,就有新的光斑从头顶掠过去。排队的多是年轻情侣,举着手机自拍,镜头里的星空总比眼里的更耀眼。轮到我们时,扶梯"嗤"地滑开,站进去,真有悬在半空的恍惚。六十四米的距离,够把各楼层的景致看个分明:二楼的运动品牌店挂满荧光跑鞋,三楼的亲子乐园围满举棉花糖的家长,四楼的餐饮区飘来铁板烧的滋滋声……太太数着楼层笑:"你看,哪层不是人喊马叫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到了六楼,回望楼下,人如蝼蚁般散乱,此时热气混着爆米花的甜香扑满脸。我对那些闪闪烁烁的霓虹招牌提不起劲,目光扫过走廊,忽然瞥见块深棕色的招牌,写着"觅书店"。"觅"字写得清瘦,下面小字注着"遇见好书",倒有几分嚼头。拉着太太往那边走,越近,周遭的嘈杂越淡,到了门口,只剩空调出风口微弱的喘息。</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推门进去,才懂这"覔"字的深意——要在这儿找个正经读书的人,真得费点功夫。稀稀拉拉几个顾客散在书架间,多是翻时尚杂志的年轻人,翻得毛躁,指尖划过纸页的声响比书页本身的翻动还大。太太把LV包小心搁在靠窗的沙发上,去看文创区的笔记本,我沿着书架往里走,脚步放得很轻,怕惊了什么,却发现不必——连空气都是静的,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在书架间荡。</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有意思的是书店的布局。右侧靠墙堆着成排的儿童玩具,电动汽车、乐高积木、会说话的玩偶,颜色鲜亮得扎眼,几个家长蹲在那儿给孩子挑礼物,笑声比书区热闹十倍。左侧才是书架,顶天立地的柜子,却不像记忆里的书店那样塞得满满当当,每层都留着宽宽的空当,像没写完的句子。</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踱到中间的"C位"展台,一眼就看见《白鹿原》的精装本,烫金的书名在灯光下泛着光。旁边挨着余华的文集,《活着》《许三观卖血记》码得齐整,再过去是鲁迅的杂文集,硬壳封面上,先生的脸依旧冷峻。都是响当当的名字,像教科书里的标准答案,规规矩矩立在最显眼处。我忍不住笑了——前两年我那本写乡土变迁的散文集出版,托朋友打听能不能进这类连锁书店,朋友回话说"小众题材,走量太难"。如今看来,果然。对着这些熟悉的大家名作笑了笑,倒不觉得委屈,只忽然想起出版社编辑的话:"现在的书,能让人静下心读完的,本就不多了。"</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伸手想抽本《白鹿原》,指尖却碰着层薄薄的塑料膜。书被塑封得严严实实,连扉页的字都看不清。我愣了愣,想起高中时泡县城书店的日子。那会儿的书哪有什么塑封,泛黄的纸页里夹着前读者折的角,偶尔能看见眉批的小字:"这儿写得太狠" "看哭了"。我常蹲在书架前,一蹲一下午,把《白鹿原》翻得卷了边,陈忠实笔下的关中平原,那些关于土地、宗族、命运的挣扎,顺着字里行间的纹路,一点点渗进骨头里。后来自己写书,总叮嘱印刷厂别做塑封:"书是让人读的,不是当摆设的。"可眼前这些书,裹在透明的膜里,像玻璃罩里的标本,精致是精致,却没了活气。</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太太走过来,手里捏本封面素净的诗集,LV包的链条在她肘弯轻轻晃:"你看,现在的书都成这样了,生怕人多摸一下。"她指尖划过塑封,声音里带点怅然,"以前咱们在大学图书馆,借本《平凡的世界》,书页里夹着干枯的枫叶,多有意思。"</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我没说话,重新看向那本《白鹿原》。封面上的陈忠实先生肖像印得清楚,老人穿件中山装,眼神望远方,像在眺望他笔下的白鹿原。忽然想起去陕北采风的那年,汽车驶过黄土高坡,沟壑纵横的塬上刮着大风,路边的老汉蹲在崖边抽烟,皱纹里积着日子的沙。那会儿总觉得,好文字是长在土里的,得带着人间的烟火气,得让人摸得着、闻得到,才能扎进心里,才算真正活过。</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从书店出来,扶梯口的队伍还长,年轻人们举着手机,在人造星空里笑靥如花。太太把诗集放回原位,拎起包说:"下去吧,这儿太吵了。"我们没再坐那网红扶梯,顺着楼梯往下走。楼梯间很暗,脚步声在空旷里荡来荡去,她腕间的包带随着脚步轻摆,倒比六楼的星空更让人踏实——那踏实里,有日子磨出的温度,像当年那本没塑封的《白鹿原》,翻开来,满是人间的气息。</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