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秀才吴世清

江清浩棣

武秀才吴世清

子纪

吴世清（1754-1827），字亦宁，号澄川，武生生员，泰顺县凤垟乡梧桐垟村人。在家谱里的行实记录这样评价他，他的性格宽厚仁慈，欠他债的人都很感激他的恩惠；他对待别人从来不会粗声恶气、疾言厉色；有些人因此觉得他随和可欺，对他有所冒犯，但他也从不计较；乡里遇到什么事都叫他出来主持公道，调节纠纷；如果世上的人都像澄川公这样，那么朝廷的法律都可以不用设立了。从这段话就可以看出吴世清待人行事，受人尊重，公平公正。

父亲吴守豪是做染料生意，常年往来于浙江江苏之间，也就积累了一些财富，家中生活比较富裕，吴世清在家排行老二，少时眉宇清朗，人高马大，父亲总想他认真读书，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可他读书总觉得有点跟不上夫子教的进度，偶尔总喜欢自己弄枪舞棍。

世事如棋，翻覆无定。1774年3月初，守豪公的随从快马加鞭从江苏赶回家中报信，告知家人，守豪公在江苏经商途中，突然暴卒。这噩耗如同晴天霹雳，震荡刚刚弱冠之年世清心中那方安宁天地。他和弟弟匆匆赶赴江苏，迎接他的却只有一具冰冷的棺木，以及父亲那已然沉寂的面容。他手捧父亲遗留的账册，指尖抚过那些熟悉而模糊的字迹，心却沉入一片冰冷深渊。账本上那些被涂抹得模糊不清的墨迹，如同父亲谜一样的命运，沉甸甸压在他心头。他默默凝望着父亲疲惫不堪的遗容，只觉那憔悴音容背后，似乎藏着无声的叹息与未竟的嘱托。

父亲猝逝，让家人陷入了巨大的悲痛之中。世清抚摸着父亲留下的旧物，目光在书卷与墙角那柄蒙尘的硬弓之间来回逡巡。他默默起身，走向墙角，拂去硬弓上厚厚的尘埃。那冰冷的触感，好像让他瞬间醒悟，他毅然弃文就武。

从此，他再不是那个窗前苦读的少年郎。晨曦微露，他便已在空旷的院场上练步，身影沉稳如磐石；烈日当空，他立于箭靶前，汗水如注，拉弓的手臂肌肉虬结，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穿透飞扬的尘埃，直指靶心。弓弦一次次绷紧又松放，发出的声音如喑哑的叹息，又似某种坚硬的决心在反复锻打，直至每一寸筋骨都刻满力量的印记。

时光如流，八年寒暑苦练不辍。二十八岁那年，县试场上，他屏息凝神，引弓搭箭。羽箭破空之声凌厉如裂帛，弦响处，箭镞不偏不倚，正中红心！他力拔山兮，竟硬生生拉断了那象征力量的强弓！考官们相顾失色，继而抚掌惊叹：“好一个穿杨之技！”那一日，他昂首步入县学，以“武秀才”之名，告慰了父亲在天之灵，也终于为自己撑起了一片新天地。

功名加身，并未改变他骨子里的本色。乡里凡有纷争，众人皆推举他主持公道。吴世清处事，公平公正，不偏不倚，如同他射出的箭，只认直道，赢得了乡人的认可和尊重。

他为人宽厚仁慈，素来体恤疾苦。族中若有贫弱乡邻无力偿还债务，他往往慨然免去。那年深冬，寒风刺骨，滴水成冰。一位跛足的老汉，瑟缩着来到他家门前，枯瘦的手颤抖着递上几张薄薄的借据，嗫嚅着：“吴秀才，老朽……实在……”吴世清接过那几张纸条，却并未细看，只温和问道：“老人家，这寒冬腊月，家中灶火可还暖？米瓮可还实？”老汉闻言，浊泪纵横。吴世清不再多言，径直走向堂屋燃得正旺的火盆，毫不犹豫地将那几张借据投入跳动的火焰之中。火舌贪婪舔舐，顷刻间将它们化为片片焦黑的飞灰，盘旋着散入寒冷的空气中。旁边有人不解，甚至带着几分讪笑：“秀才公，这白纸黑字的债，烧了岂不可惜？”吴世清望着火盆中明灭的炭火，火光映着他平静的脸：“钱财本是身外物。家父在时曾言，能容人处且容人，能助人时莫惜力。这火，烧的是几张纸，若能暖一人心，抵得过万贯铜钱。”火盆温暖跳跃，映着他沉静的眼眸，也映着老汉那张因惊愕与感激而涕泪纵横的脸。那灰烬飘散的瞬间，仿佛也带走了压在老汉脊梁上的千钧重担。

岁月如溪流般静静流淌。昔日勤学苦练的吴世清，如今膝下已有三子两女，长媳娶自南溪曾氏太学门第，次媳为店坪尾包家武秀才之女，幼子亦得配秀溪蔡氏贡生闺秀。在他的苦心经营下，家风蔚然，文武兼有，一时成为乡邻最敬重的贤者。

1827年6月，阳光异常猛烈，犹如澄川那样的刚烈正义。吴世清走完了他跌宕起伏的一生。如同那个纯粹的阳光射向澄澈如洗的碧空，穿过流云，无怨无悔。他那柄硬弓，曾为悬疑与悲愤而握，最终却淬炼成守护乡土的臂膀。他半生以武立身，却始终以一颗宽厚仁慈之心，消解着世间的锋刃与沟壑。当百姓安乐，纷争止息，那朗朗乾坤下，或许真应了古语所言：“使世概如公，朝廷之法可勿设矣！”仁心所向，何须律令森严？公理自在人心，那便是天地间最恒久有力的法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