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

杜甫平

　　晨光初绽时，草叶尖总有星星点点的光亮在颤动。那是露珠，像大地昨夜未拭的泪痕，又像星辰遗落在人间的碎钻。

　　它们伏在月季的花瓣上，悬在狗尾草的绒毛间，甚至停驻在半枯的篱笆桩上，把寻常草木都变成了镶满珠宝的圣物。

古人说“一叶落而知天下秋”，可对露珠而言，一片叶便是整个世界。它以叶为舟，以晨雾为浆，在微风里轻轻摇晃，却始终不肯坠落。

　　我曾蹲在菜园边看一颗露珠，它裹着淡青色的天光，把远处的屋角、近处的豆角花全收进小小的身体里，像个贪心的收藏家，要把整个清晨都据为己有。

忽然一阵风过，豆叶猛地一倾，露珠便顺着叶脉滚下去，在叶尖悬了悬，终于坠入泥土——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只像谁在梦里轻轻叹了口气。

这让我想起泰戈尔的话：“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露珠的生命，短得像一首绝句。

　　从午夜的雾气中凝结成形，到晨光穿透云层时开始消散，不过三两个时辰。

可它们偏要在这短暂的时光里，把阳光折射出七彩的虹，把草叶压出弯弯的弧度，甚至让早起的蚂蚁误以为是可以解渴的甘泉。

它们活得热烈，死得从容，像极了那些在历史长河中一闪而过，却留下永恒光亮的灵魂。

　　幼时读《红楼梦》，总记得黛玉葬花时说“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那时不懂，为何要为转瞬即逝的美好伤怀。直到某个清晨，看见整片草地的露珠在阳光下同时蒸发，明明是千万点光亮在消退，却安静得像一场盛大的谢幕。

原来天地间所有的告别，都可以这样体面——不抱怨，不纠缠，把最后的光芒还给太阳，把滋养留给土地。

　　苏轼曾写“逝者如斯夫，而未尝往也”，露珠的消逝，或许从不是终结。它们落入泥土，会随根须爬上新的草叶；蒸腾成雾，又会在某个凉夜重新凝结。

就像那些我们以为失去的美好，其实从未真正离开，只是换了种方式与世界重逢。

　　去年深秋，我在一株枯萎的野菊上发现颗露珠，它裹着几片飘落的银杏叶影，竟让萧瑟的秋景有了几分温润的诗意。

此刻，又有新的露珠在暮色里酝酿。它们会在深夜悄悄攀上窗台上的绿萝，把月光揉碎了藏在叶心。

等到明天太阳升起，便化作一缕轻烟，吻别这喧嚣的人间。

而我知道，当夜幕再次降临，它们还会回来，带着星辰的嘱托，带着草木的期盼，在每一片叶、每一朵花上，写下关于短暂与永恒的秘密。

　　正如纪伯伦所说：“记忆是相见的一种方式。”或许不必为露珠的消逝叹息，毕竟它们曾用最纯净的姿态，告诉我们何为璀璨，何为坦然。

当我们在尘世中奔波疲惫时，不妨想想那些清晨的露珠——生而渺小，却从未辜负每一缕晨光；逝而无声，却把清凉留在了万物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