腌菜罐里的时光

周德南

题图：云南老酸菜

图文/周德南

个旧市云锡办公大楼旁边，103栋两层楼房前面的松树之间，用绳子晾晒着一棵一棵的芥菜（当地称为苦菜），这是我家要腌酸菜的前奏。我蹲在厨房灶台边，看妈妈把青脆的芥菜一把一把地往陶罐里码。深褐色的陶瓮有小半人高，妈妈往瓮里撒一层盐和辣椒铺一层芥菜，我偷偷捻了粒粗盐塞嘴里，咸得呲牙咧嘴，妈妈看见笑着说："小弟这个流浪汉，等腌好了随你吃。"

听着那罐酸菜的盖子扑通扑通地冒泡响了好些天，开盖时腾起的酸香能飘满整个二楼。我总在午后溜进厨房，掀开酸菜盖时先屏住呼吸，生怕惊跑了那股子酸鲜。腌得透亮的酸菜梗裹着细碎的辣椒面，像翡翠嵌着红宝石。我捏着两根酸菜梗躲到门槛后，咬下去的瞬间，酸汁在齿间炸开，辣意顺着舌尖往鼻尖窜，有时候连眼泪都会呛出来。直到某天妈妈掀开罐盖惊呼："小弟，你们真的把酸菜当零嘴吃了吗？"我才发现那满满一罐酸菜，竟被我掏得见了底。罐底残留的几根酸菜和碎辣椒，在阳光下晃着细碎的光，像我偷藏的小秘密。


个旧豆腐乳 记得妈妈不知是从七层楼还是菜市场买回来一些豆腐乳。她用竹筷夹了几块放进玻璃瓶，浇上香油时，我闻到了芝麻和花椒的香气。我和妹妹要上幼儿园了，就偷偷拿了两块豆腐乳，一人一块，我把豆腐乳放在掌心，用一根火柴棍当工具，妹妹就学着我的样子，刮下一层乳黄的腐乳，送进嘴里时，咸香混着麻辣在舌尖化开，一路走一路品尝这世间最美味的东西，连手指缝里的残渍都会舔得干干净净，一块豆腐乳伴随着我们，从云锡办公大楼步行一直走到云锡中心试验所附近的幼儿园。

木炭火烤饵块粑粑 最盼的是每逢节假日，妈妈会带着孩子们去锡都电影院照相馆照相，然后从附近的小摊上买几块烤饵块粑粑。木炭火烤得金黄的饵块冒着热气，用竹片抹上一层暗红的昭通酱，酱里的辣椒和花椒混合之后发出一种特殊独有的昭通酱香味。我接过饵块时总要先舔舔边缘的酱，咸辣中带着一丝甜，像把整个冬天的阳光都含在了嘴里。蹲在青石板上，我用门牙撕着饵块，看酱汁渗进粑粑里，每一口都要嚼上几十下，直到甜味在舌根漫开。一家店铺前的老黄狗蹲在两步外看我，我掰下指甲盖大的一块扔过去，它舔了舔却不吃——大概是嫌我给的太少，尾巴摇得很不耐烦。

如今菜市场的腌菜摊飘着浓郁的香料味，玻璃罐里的豆腐乳整齐码着，面饼摊子的老板问我要不要加昭通酱。我咬着烤得焦脆的面饼，酱汁顺着指缝往下滴，却再尝不出当年蹲在马路牙子上，把一块饵块吃出一个春天的滋味。那些藏在腌菜罐里的咸，掌心化掉的腐乳香，还有青石板上慢慢流淌的时光，都随着三家寨的炊烟，飘进了记忆的褶皱里。

新式饵块粑粑 昨夜梦见自己又蹲在厨房灶台边，妈妈往陶罐里码着芥菜，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她矫健的身影上。我踮起脚去揭开罐盖，她转身时围裙带起的风，把坛子里的酸香带得满屋都是。原来有些味道从来没消失，它们藏在时光的坛子里，只要轻轻掀开回忆的盖子，就能看见年少的自己，正蹲在斑驳的光影里，小心翼翼地，把整个童年都尝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