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一大早，平儿说贾母今个要接个远门亲戚来热闹热闹，王熙凤眼皮也没抬，问道：“哪门子的亲？值得咱老祖宗惦记？”待听清是乡下刘姥姥，王熙凤笑了笑，无非是老人家想寻个新鲜乐子了。王熙凤交代平儿，一定要招待好刘姥姥。</p><p class="ql-block"> 中午时分，王熙凤正懒洋洋在花园晒太阳，只见一个枯瘦的老婆子，怯生生跟着平儿进来。那老婆子见平儿给王熙凤打招呼，忙着跪下行礼：这就是我二奶奶么？都说二奶奶面善，今个一见，果然是个菩萨相！王熙凤忙起身相扶，笑道：“姥姥别折煞我了，快坐。”刘姥姥手触到王熙凤腕上冰凉的翡翠镯子，很快识趣的缩了回去。王熙凤脸上的不悦一闪而过，说没事。</p><p class="ql-block"> 寒暄了一会，王熙凤就引着刘姥姥去见贾母。刘姥姥一路上，东张西望，眼珠几乎不够使唤，不停问这问那。听着平儿介绍这树那花，这山那池，刘姥姥都神态夸张的说真好，乡下人哪里见过这些好玩意。当刘姥姥看到一束花特别鲜艳，刚想伸手摸来闻一下时，平儿轻轻咳一声，刘姥姥那只伸到半空的手倏地缩回，不停的讪笑。王熙凤嘴角上扬——这拘谨笨拙的模样，可不正是贾母此刻最解闷的玩意儿么。</p><p class="ql-block"> 贾母见了刘姥姥直呼好姊妹，问道：姊妹，今年年景可好？刘姥姥摇晃个头：年景再好，也是土里刨着吃的命，一年的全家的收成，也不及姊妹你一个人吃剩下的。一句话逗得贾母前俯后仰。贾母要安排宴会招待刘姥姥，刘姥姥鼓起勇气，红着脸忙说不必了，姊妹啊，我今个是觍着脸问要点吃的，要能带走的。贾母笑道，亏不了姊妹，吃好了再给，不吃不给啊，哈哈哈。刘姥姥这才安心坐下。</p><p class="ql-block"> 不一会，一个丫头端上一碟鸽子蛋，王熙凤则笑吟吟地亲自执起镶银的乌木筷，夹起一枚滑溜溜的蛋，稳稳放到刘姥姥面前的小碟中：“姥姥尝尝这个稀罕物儿，鸽子蛋。”刘姥姥连连道谢，颤巍巍举起象牙筷子去夹。那蛋圆溜溜，怎么也夹不住。终于夹起了快送到嘴边时，却连筷子都掉到地上了，刘姥姥赔笑着赶紧俯身想捡起。满座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哄堂大笑。贾母更是笑得眼角沁出泪花。</p><p class="ql-block"> “哎呀呀，碎碎（岁岁）平安！碎碎（岁岁）平安！”老太太扬声道。众人也纷纷应和。王熙凤随即招呼丫头：“还不快给姥姥换一副碗筷来？姥姥不用捡了，不必拘束，再尝尝这个。”</p><p class="ql-block"> 又一盘新菜上桌，紫油油的菜丁泛着诱人光泽。刘姥姥悄声问丫头是什么菜？丫头小声说，茄子！刘姥姥小心翼翼夹起一块入口，嚼了几下，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困惑，望向贾母：“好姊妹，这……这是茄子？”贾母点点头，王熙凤放下筷子，抚掌而笑，“可不就是茄子？不过是用鸡脯子肉并香菌、新笋、蘑菇、五香腐干、各色上好的干果子，细细切成碎丁子，拿老母鸡吊出的浓汤煨干了……”王熙凤一口气报出十数种配料与繁复工序，席间赞叹声起，贾母也含笑点头。刘姥姥捧着那碗的手微微发抖，眼神直勾勾地盯着碟中那几块茄子丁，喉头滚动，艰难地吞咽着，那神情，倒像是咽下了一块烧红的烙铁：这一碟茄子，足够她全家嚼用半年了！</p><p class="ql-block"> 菜在王熙凤的吆喝声中继续上着，刘姥姥却已经无心享用了，此刻，宴会上的热闹与她无关，她只是想着宴会快点结束，想着如何能讨到银两。正恍惚着，一个丫头将一勺清汤盛在琉璃盏里递给刘姥姥。许是方才那茄子的分量还坠在手上，或是被满堂的目光灼得发慌，刘姥姥枯瘦的手指一抖，那玲珑剔透的琉璃盏竟脱手而落！那可是王熙凤不久前从娘家带回送给贾母的珍品琉璃盏啊！</p><p class="ql-block"> 一时间，除贾母外，其他人的目光，惊愕的、嫌恶的、看好戏的，齐刷刷钉在刘姥姥身上。再看那刘姥姥，面如土色，手足无措，像个闯下大祸的孩子，抖索着就要弯下那僵硬的腰身，去拾掇那狼藉的碎片。</p><p class="ql-block"> “碎碎（岁岁）平安！碎碎（岁岁）平安！”贾母的声音再次响起，王熙凤见状脸上的惊愕也瞬间褪去，换上笑容，声音拔高了几分：“老祖宗说得极是！岁岁平安！” ，又转向刘姥姥：“不妨事，姥姥快请起，一个碗罢了！小心扎了手！” 丫头们早已训练有素地围拢上前，麻利地清理，眨眼间地面已光洁如新，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p><p class="ql-block"> 宴席终了，贾母赏了刘姥姥二十两碎银让带回，王熙凤也将平儿收拾出来的一包袱半旧不新的绸缎衣裳送给刘姥姥，刘姥姥声音带着卑微的欢喜：“今个多亏了二奶奶！又吃又拿，真是天大的恩典，老婆子回去，必日日念着府上的好，念着老祖宗和二奶奶的菩萨慈悲心肠！”</p><p class="ql-block"> 王熙凤目送平儿带着蜷缩着身子的刘姥姥走出大观园，回想自己今天在贾母和众人面前的表现，心中不免有点得意：这大观园里你来我往的登台表演，无非就是一场生意，各取所需罢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