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踏足拉卜楞寺时,暮色正为山脊镶上金边。</p><p class="ql-block">云絮如洁白的哈达,缠绕着四周群山的脖颈,缓缓流动,仿佛天神无声的诵念;赭红与纯白的僧舍层叠错落,在斜阳里沉淀出肃穆的暖调,巷陌纵横如迷宫,将喧嚣世界隔绝于外。</p> <p class="ql-block">这就是位于甘肃省甘南藏族自治州夏河县的、藏传佛教格鲁派六大寺院之一的拉卜楞寺,意思为活佛大师的府邸,由第一世嘉木样活佛阿旺宗哲于清康熙四十九年(1710年)创建。其显密并重的修学体系被誉为“世界藏学府”,鼎盛时僧众逾四千,经堂佛殿九十余座,学者辈出,寺内藏经楼典籍浩瀚,现存经卷六万余部。三百年间,它如安多高原的信仰灯塔,以恢弘建筑、严谨学风与不息转经声,铸就藏传佛教文化的活体丰碑。</p> <p class="ql-block">然而最撼人心魄的,是那一道沿着寺墙蜿蜒、不见首尾的转经筒长廊——世界上最长的虔诚轨迹。黝亮的经筒在无数手掌经年累月的摩挲下,泛着温润如玉的光泽,藏民与绛红僧袍的身影络绎不绝,他们沉默或低诵,指尖坚定地推动沉重的经筒旋转,每一次推动,都似将肉身沉重的祈愿、祝福与对轮回的敬畏,注入这铜铸的圆轮,送入虚空。</p> <p class="ql-block">我举起相机,渴望凝固这信仰流淌的瞬间。然而,几乎所有被镜头对准的面孔,都如受惊般迅速侧转、低头,或以衣袖掩面,匆匆避入阴影。</p> <p class="ql-block">巷道深处,偶有僧侣的身影闪过,绛红僧袍在暮光中本是一抹绝佳的亮色,却也在我举机的刹那消隐于紧闭的门扉之后。</p> <p class="ql-block">快门悬在指尖,终是无力按下,一种混杂着遗憾与愧疚的悲哀悄然弥漫。</p><p class="ql-block">或许,是太多肆无忌惮的镜头曾如利刃般刺破此地的宁静,太多所谓的“捕捉”已成一种视觉的暴力,迫使这方净土筑起了沉默的高墙。</p> <p class="ql-block">取景框里,恢弘的建筑沐浴在完美的夕照中,辉煌却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最美的光影,因少了灵魂的温度,终究损色大半。</p><p class="ql-block">入夜,寺院的灯火渐次亮起。</p> <p class="ql-block">次日凌晨六点,我再次来到转经长廊,深邃的靛蓝天幕尚未褪尽,长廊两侧低矮的灯火散发出昏黄温暖的光芒,如一条地上的星河。</p> <p class="ql-block">转经者的身影在灯下被拉长、模糊,低沉的诵经声与经筒转动的隆隆低响,在清冽的空气中汇成一片更为深沉、更具渗透力的洪流。此刻的光线虽暗,氛围却比昨日傍晚更为浓稠肃穆,那昏黄的光晕,仿佛给每个虔诚的身影都镀上了一层神性的柔光,一种无需面孔也能感知的、磅礴的信仰力量在黑暗中静静涌动。</p> <p class="ql-block">七点半,第一缕晨曦终于挣脱山峦的束缚,如一把巨大的金梳,温柔地篦过寺院上空袅袅升起的炊烟。刹那间,大经堂、佛殿的金顶被点燃了,迸射出令人无法直视的璀璨光芒,如同大地向苍穹捧出的纯金火焰,光线以不可阻挡之势漫溢而下,流泻在蜿蜒的转经长廊上。</p> <p class="ql-block">越来越多的藏民汇入这光的河流,绛红与藏青的身影在晨光中移动。转经筒的铜身在阳光直射下,反射出流动的、跳跃的金光,与金顶遥相辉映。</p> <p class="ql-block">此刻,我架起三脚架,装上减光镜。慢门开启,时间在感光元件上流淌、延展。那些虔诚的身影在镜头里化作一道道虚幻的、流动的绛红与深灰的轨迹,仿佛信仰本身显形于光中。唯有那些被阳光点亮的转经筒,在长时曝光下凝固成一道道清晰、稳定、灼灼发光的金环。</p> <p class="ql-block">我尝试多重曝光:第一次,记录下那些虚实相生、如烟似雾的动感人影;第二次,精确叠加那些在晨光中闪耀如神谕的金色经筒轮廓。动与静,虚与实,人的执着与神迹的显现,在此刻的方寸画幅中水乳交融。无需捕捉清晰的面孔,这弥漫的光影、这凝聚的线条本身,已是最深沉磅礴的祈祷、祈愿与祝福的显影。</p> <p class="ql-block">拉卜楞寺用拒绝教会我另一种观看:真正的庄严,并非浮于皮相,而是渗入每一次晨昏的转动,融入光与影的永恒交织,在镜头无法粗暴攫取的心之深处,亘古回响。</p> <p class="ql-block">(初稿于2025.07.11,晴,周五,温度21°C。昨天下午六点时分,到了著名的拉卜楞寺,住在拉卜楞寺斜对面,相距约500米,简单收拾下,开始拍摄;今早上5:10分,继续拉卜楞寺拍摄。终稿于2025.08.04,晴,周一,温度38°C,河南信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