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人生如跋涉长河,每一道沟坎都是命运刻下的诗行。大自然是一位业余艺术家,她留在大地的每一个表情,都是一幅幅让人叹为观止的画!不论是名山大川,还是老家平平无奇的前房沟,莫不如此。我爱老家的山川河流、一草一木,天空飞来一只鸟儿,感觉都带着途径老家的亲切背影。那儿留给我太多美好的记忆,她的每一寸泥土里,都印着至亲再也无法回来的脚印。老家的前房沟更是让我“魂牵梦萦”,虽然很少去那儿,但每当失眠多梦,它就像特写的慢镜头,一寸寸在眼前慢慢展播,即使闭上眼睛,也关不掉那一望无际的深邃,还有传说中令人毛发直竖的杂音。</p> <p class="ql-block"> 从大庄科堡子东角下面,沿着一条小道往前走,不到五百米处,小道两侧便是村民的庄前屋后,就在小路未转弯的尽头,迎面突然像一条鳄鱼张开的嘴巴,那深邃的暗影后边,是白杨、古柳,枝枝交错、叶叶相扶,在微风拂动中,像一条肥硕的绿舌,自根部扭曲、翻卷、又舒展,像有什么东西在那无骨的肉质里蠕动。</p> <p class="ql-block"> 沿着前房沟旁蜿蜒曲折的小路前行,沟壑纵横,乱石林立,古柳、杏树旁逸斜出,犬牙交错;一只灰白的流浪猫瞪着椭圆的灰眼睛,迈出乱石散落的步伐;珍珠梅正在肆意绽放,一丛丛细碎的白花攒成穗子,在绿叶的映衬下,远望像冬季未消融的雪花,又似薄雾凝驻指头,衬的燥热的空气也清凉了几份。走进细瞧,只见那花穗原是千百朵小蕊聚成的——五瓣白花嫩如绢纱,薄似蝉翼,花心探出几丝鹅黄的蕊,颤巍巍顶着朱红小点,像一群落在指头的小白蝶,恬静极了。它不似桃李娇贵,生在嶙峋的石缝边,荒废的土坡上,白的那样坦然。那儿本是一家绝户关门的宅院,岁月早已洗去当时的前庭后院、袅袅炊烟,只剩夏天的绿树杂草,严冬的破败荒滩。</p> <p class="ql-block"> 前房沟口右侧,曾是一户深宅大院,房倒屋塌后,四方高墙遗留的断垣残壁围着一块较空旷的荒滩。每年春节期间,村民便在这荒滩中架起一副秋千,供村民娱乐。吃饱喝足的青年男女,穿着新买的各色衣服,都聚集在前房沟口,等着荡秋千。有双人荡、有一人荡,看着秋千上的人快要和秋千的横檩持平时,尖叫声、惊呼声、加油声和着一浪高过一浪的喊叫声,整个秋千场地顿时像沸腾了起来。那时没有电视,更没有手机,过年荡秋千是青年孩子们最热望的娱乐方式。荡秋千也是有讲究的,最后一个离开秋千的人,必须在临走之前,把秋千坐板连着绳子要挽起来,不能让秋千在那儿空荡悠。有次傍晚时分,夕阳跳下最后一个山坡,夜幕便笼罩了整个村庄。一位村民正从前房沟路过,前面隐约传来荡秋千的嬉笑声,自己正想着也去凑凑热闹,待走近一看,只见秋千独自在空中荡悠,甲板上空无一人,偌大的院落,寂静无声,唯有穿过项背的冷风,卷着满地的枯枝败叶呼啦啦作响。</p> <p class="ql-block"> 这道首尾链接着村民出行的前房沟,像一位饱经风霜的神秘老人,让人似梦如幻,有关他的传说,还是如置荒废古宅,每一次心跳,都震的腐木簌簌落粉。</p> <p class="ql-block"> 相传在很久以前,我们村里有个大汉人(公私分明,乐于助人,有极大的影响力、号召力)。有年除夕,他披上羊皮袄,去前房沟听箴,据说除夕时天上的神仙会路过,而且会谈及来年各类庄稼的长势及兴旺的方位,但是途经之地,一般是村里最阴暗最荒芜的地方,一般人根本没那个胆量。他蜷缩着身子,偎依在土坎旁。西北的正月,寒风未退,田野里静悄悄的,他蜷缩在羊皮袄里,都快睡着了,突然只觉风声渐紧,飞沙走过,接着淅淅索索、隐隐绰绰似有人走过。其中一个说:“你看,那儿躺着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另一个道:“我射一箭看看”!顿时只觉一只脚脖像被刺扎一样,钻心地痛。周围静悄悄的,万籁俱寂。他挣扎着回到家后,腿越来越疼,后来竟不能行走了。</p> <p class="ql-block"> 好不容易呆到第二年除夕,他又披上羊皮袄,让家人把他背到当年听箴的地方。天空像一只倒扣的锅,伸手不见五指。一年的腿疼,让他消瘦了好多,尽管批着羊皮袄,还是冷的直打哆嗦。正当他想换个姿势,将羊皮袄再裹紧一点时,只觉前房沟畔枯枝摇曳,一个声音远远传来:“你看,上次被你射的那个还躺在那儿,怪可怜的”!“我去把箭拔出来”!顿时只觉脚裸像被电流传过,疼痛俱消。他高兴地刚想站起来,只觉前面模模糊糊有人群走过。其中一个很熟悉的声音叹息:“哎,你们今晚人家多少还送点,我们一直要等到初三日才送么,锅都揭不开了!”</p> <p class="ql-block"> 这个村民听的明白,他急忙回家后,便逐门逐户喊“送纸”!不论是新纸(三年内去世的人),还是老纸(无去世或者三年前去世的人),大家都赶快送纸!于是,全村人便在自家门前路口开始送纸。只听炮声震天,一堆堆点燃的冥币和麦草混合着,像篝火一般,将整个村庄照的忽明忽暗。</p> <p class="ql-block"> 据说,以前老家里除夕只送老纸,但凡是三年内有人去世的家庭,大年三十请纸(有的称接纸)后,除夕不送纸,一直等到初三日晚上才送。这期间,客房供桌上摆满瓜子糖果、各式各样的献馍、饼干、五颜六色的献饭、点上香蜡,泡好茶,盛满酒。一日三餐,不论啥饭,开饭前必须先盛一小碗,放在供桌上,而且客房里一直要有人陪着,因为家人须陪着先人要过年。不论串门的还是走亲的客人,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先到客房上香,烧纸,奠茶,倒酒,磕头,然后才坐下聊天。桌上白烛冉冉,烛焰微动,幽幽地跳跃,那火苗宛如一颗被泪水浸透的心,在风中轻轻地颤抖着,烛泪无声地沿着烛身往下流,一道又一道,凝结称浑浊的珠泪。烛焰在燃自身,而烛泪却层层堆叠,如同无数凝固的叹息,沉甸甸地坠在烛台上,烛光摇曳中,照见烛泪凝结的痕迹,仿佛时间本身在此处缓缓停顿。烛火旁,香烟缭绕,如丝如缕,在空中旋绕、伸展、渐渐散开,仿佛灵魂离了躯壳,借着这次相聚,再一次回首,看着在世的家人,最终不得不消散于躯壳之中。香灰一节节地变长,终于支撑不住,悄然垂落,委身于灰烬之中。香灰的余温犹在,残存的暖意轻轻弥散,像是一只逝者之手,最后一次温柔地抚过人间。烛焰仍无声中舔舐着自身,唯有香灰那一点未散尽的余温,固执地弥散在供桌周围,如同逝者未尽的言语,在肃穆的空气里低徊不去。到初三日晚,家人便收拾完桌上一应供品,拿上纸、裱、香、蜡,提着灯笼,来到家门前路口,点纸放炮,送逝者回去。</p> <p class="ql-block"> 自从那位村民听箴后,多少年来大家都不约而同的在除夕子时,都出来送纸。后来有的为了图省事,不论老纸新纸,统统在除夕之夜全部送掉,桌上啥也不留!</p> <p class="ql-block"> 最近一次回老家,趁着上午太阳高悬、人们都干活的时候,我又一次来到老家的前房沟,只见沟坡已被填平了许多,不再是那样阴暗深邃;沟侧面的那方古宅院落,早已被雨水冲刷的痕迹全无,沟壑纵横间,只有高过人身的各类杂草,如虬龙般弯曲的古柳、杏树还在迎风向上。珍珠梅依然绽放,那条横贯的顶端小路早已塌陷,深草间窄的容不下一只脚可过。那个听箴的大汉人,如同传说的桃花源,他为了庄间的五谷丰登,勇于挑战自我,冒别人不敢冒之险;为了解逝者燃眉之急的善念和号召力,那种凝聚人心的力量像这石缝边竞向绽放的珍珠梅,生生不息,白的那么坦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