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了我的母亲(纪实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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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 style="text-align: right;">  作者 大 雷</div><div style="text-align: right;">朗读 汪大正</div>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b><br></b></h1><h1 style="text-align: center;"><b>想起了我的母亲</b></h1><h3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font-size: 17px;">(纪实散文)共四章</span></h3> (第一章朗诵)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第一章</h1><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br></div> 朋友在微信群里发了一条链接,是京师女子师范学堂旧址的图片,这给了我一个很大也很意外的惊喜。<br> 没想到历经漫长岁月它不但还在,而且一如既往,依然美丽、典雅、幽静、温馨。看到它,我就想起了我的母亲,仿佛看到母亲23岁走进这所当时中国最高女子学府时的倩影。<div><br><div> 我的母亲刘逸塵先生是河北滦县胥各庄人,1905年出生。我的姥爷是中国第一代火车司机,他的师父是英国人,开的火车挂着清朝的大龙旗。姥爷出身贫苦,勤奋好学,由小工、干到司炉、司机、机务段长。</div></div> <div style="text-align: left;">姥爷(中国第一代火车司机)和姥姥</div><div><br></div><div> 母亲从小秉承了父亲的品格,性格倔强,要强好胜,爱穿袍子马褂儿,像男孩子一样。<br> 青年时代,母亲受五四新思潮的鼓舞,勇敢地投身社会激流,自己教书筹钱,终于在1928年如愿考入北京女子师范大学国文系,受教于钱玄同诸位先生,成为中国早期为数不多的女大学生之一。<br></div> 母亲二十三岁考取北平女子师范大学,当时中国女大学生极少。 母亲曾回忆说,当时她选了钱玄同先生两门课,一门说文解字、一门音韵学。钱先生中等身材,略胖,时年五十有余,身穿旧西装,上课时口若悬河,横戈跃马,常常让大家听得入迷。 <br>  1937年日军侵占北平后,钱先生因病未能南下。日本人上门请出,先生破口大骂逐之,三天后即因脑溢血故去。先生的学问和为人,对母亲影响很深。<br> 京师女子师范学堂旧址 京师女子师范学堂 女师大教学楼,中西合壁,静美典雅。 在大学,母亲还结识了许多进步学生。一位在清华大学读书的同学是名共产党员,因家庭中断经济供给生活十分艰苦。他常去我家吃饭,不论何时来,母亲都热情招待。后来,当局大批抓捕进步青年,许多人被秘密屠杀,这位同学也因受到通缉准备出走。<br> 他知道母亲为人正直可靠,又同情进步青年,临走前将许多带不走的书籍文件托母亲销毁。母亲将门窗紧闭,在炉子上盖上大锅,将文件填进炉眼,整整烧了三夜,由于不敢开窗,两眼被烟熏得泪流不止。<br>  解放后,这位同学先后任山西省省长和中国科学院副院长。<br><br> (第二章朗诵)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b>第二章</b></h1><div><br></div> 1937年“七七”事变,抗战爆发。 南京沦陷前夕,母亲带着五岁的大哥和两岁的姐姐匆匆卷入逃难的人流。<br> 先坐火车到汉囗,再乘船到宜昌转乘其他的船。宜昌码头逃难者人山人海,母亲领着两个孩子还拿着行李包裹,被疯狂的人流推挤着,从早晨到中午也没能前进一步。<br> 眼看开船的时间就要到了,如果上不了船,一切都将化为泡影。两个孩子紧抱着母亲惊恐地叫着:“妈妈!妈妈!”<br> 危急关头,母亲大智大勇,当机立断。她丟掉一切行李,掏出五块银元交给一个年轻力壮的码头工人,叫他抱着大哥在前头开路,自己则抱着姐姐在其后紧跟,在密密层层的人群中足足挤了三个多小时才到江边。<br> 然后, 又马上跳上一个小木划,母亲又给了船老大五块银元,让他向停在江中的江轮奋力快划,到了江轮下面,蒼茫暮色中,母亲高举着船票大声呼叫,几个船员才从绳梯下来将他们接上船。<br> 躲警报,躲水雷,一路走走停停,走了一个多星期,终于到了重庆。接乘客的小划子在波浪中颠簸起伏,母亲紧紧搂着两个孩子,心中又庆幸又悲伤,一路有许多江轮被炸沉在江中。<br> 后来母亲曾有诗记之:“峡江千里皆险峻,锦绣山河无限情。人生意义常如此,不畏艰辛破浪行。”<br> 1938年湖北宜昌,40天撤离300万军民,被称为中国敦刻尔克式大撤退。 自此,母亲开始了在四川八年的流亡生活。<div> 在重庆,母亲又当小学教员,又带孩子,十分艰苦。父亲则在绥远察哈尔前线随傅作义将军同日寇浴血奋战。<br> 1939年日寇飞机“五三”、“五四”大轰炸,母亲带着孩子上山躲警报,亲眼看见日机轮番俯冲,顺着公路投掷炸弹。<br>  重庆多是木板房,但见火光冲天,浓烟滚滚。空袭警报解除后下山,满目都是还在燃烧的断壁残垣以及烧焦的尸体、炸飞的四肢,令人惨不忍睹。<br></div> 1938年,日机对重庆野蛮大轰炸。 因为生活困难,母亲自己开了一个小书店。但母亲不善经营,顺手牵羊者有之,借而不还者有之,卖书不多丢书不少。但是书店给同在战乱中的同胞以精神的慰藉和文化的补养,母亲乐在其中。<br> 1942年夏天的一个上午,冯玉祥将军光顾这里买书。母亲记得,那天冯将军穿了件本色绸子便服,戴着一顶大草帽,言谈十分和气。<br> 母亲自幼年起即知名闻中外的冯玉祥将军,早年冯将军在五原誓师时,父亲亦曾在他部下做过军佐(即军中文职人员)。<br>  我为什么叫大雷呢?这里面也有一段故事。<br> 大雷一岁(南京) 1945年8月抗战胜利。当时母亲正怀着我,挺着大肚子每天上山下山走很远的一段路去上班。<br> 家里生活依然困难,经常吃不上饭。为了坐月子,母亲省吃俭用买了些鸡蛋、红糖、醪糟存着。<br> 我家住的半山坡上的草房,分前后两间,后屋是用四根大竹子支在山坡上,里面有一张木板拼的大床,母亲坐月子的东西全盛在一个坛子里放在后屋。<br> 11月11日晚,忽然电闪雷鸣,暴雨倾盆。房子开始漏水,过了一会儿房后墙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随后,只听“轰隆”一声,后屋的墙就倒了。<br> 所有东西,包括母亲为坐月子储备的食品全被冲下山坡。<br> 就在侥幸存留的前半间,我呱呱坠地。后来父亲作诗云:“此子惊天动地来,风云雷雨脱娘胎。毀家破壁缘何事?旋转乾坤应有才。”<br> 我没有什么才,更没有旋转乾坤,但父母大恩终生铭记。<br> 数年后,母亲亦曾作诗一首,殷殷之情尽在其间:<br>“衔泥衔草不辞劳,春暖孵出意兴豪。羽满毛丰留不住,海阔天空飞翔高。幸有小雏翅未展,念母待哺还嗷嗷。一旦成长凌霄去,痴情老鸟守空巢。”<br>  小雏,即我也。<br> (第三章朗诵)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b>第三章</b></h1><br> 在重庆逃难的八年中,母亲带着三个孩子又要工作,十分劳累,收入微薄,以至于有时饿饭。即使这样,母亲对远来投奔的亲友都热情照料,从不慢待。<br> 有一位表姐携全家前来,母亲正怀胎七月,还忙着为他们安排住处,不料腹部撞在桌角上,造成大出血流产,失去了一个可爱的小女儿(我的小姐姐),自己也险些丟了性命。<br> 说到扶危济困,母亲义无反顾。在重庆她曾收养过一个浑身长满疥疮的街头流浪的五岁孤儿,为他洗澡敷药,像自己儿女一样疼爱,后来收容人员来接走了孤儿。<br> 母亲十分不舍,很长时间还含泪念叨:那孩子现在不知怎样了?<br> 1949年解放前夕,母亲就职的南京教育部要迁台湾,给我们的船票都发到手了,父母亲决定不走。他们有许多革命朋友,他们舍不得离开故土,他们相信新中国。 <br> 母亲一生在教育界工作。在南京常带我们去中山陵,让我们铭记“天下为公”。 然而1957年,身为民主人士的父亲因热心直言被错划右派,失去工作(1979年改正)。母亲此前也已因病辞职,我家一下子从小康变为困顿。<br> 紧接着又是一九五九年至一九六一年的三年困难时期,家徒四壁,无钱无粮,雪上加霜。母亲把发的一点米面留给上学的我和孙子小恩吃,自己骨瘦如柴,饿得浮肿。<br> 吃饭时,母亲常常说已吃过了。有一天深夜,我从梦中醒来,发现昏黄的灯下,母亲侧身端着碗在吃什么东西。我悄悄起身去看,那碗里是黑乎乎的不认识的野菜,母亲大口吃着。<br> 发现了我,她像做错事的孩子似地一笑,目光里溢着苍凉溢着溫柔。我拿过碗尝了一口,又苦又涩,还有沙子,我抱着她痛哭,母亲轻轻抚摸我,久久不语。<br> 在艰难的日子里,母亲弱小的身躯是全家的顶梁柱,她始终谆谆教育我们:要有志气,有风骨,不畏艰难破浪行!<br> 那段日子,最让母亲开心的事情,恐怕莫过于我考上北京大学中文系了。<br>  按说以我这样的家庭背景当时是上不了大学的。但因我高考成绩特别优异,又是三好学生,尤其是蒙恩师北大中文系副主任向景洁先生和北京三中我的班主任袁俊慧老师大义相助,我不仅奇迹般地上了大学,还上了最髙学府北大,这对母亲是一个很大的安慰。 我的母校北京大学未名湖。在母亲和我的心中,青春永远是美丽的。 我上北大后,家里生活更加困窘,母亲于是毅然去给人家当媬姆。那时母亲年已花甲,给人带小孩儿做饭已很吃力,我每次去看望,都劝母亲不要做了,母亲反劝慰我说:家里这么难,不做怎么行啊?你放心,妈什么都经过,挺得住。<br> 临别时母亲撩起布衫,从贴身衣兜摸出十五元钱让我交伙食费。<br>  钱拿在手里,望着两鬓白发的母亲,我心痛如割:那不是几张纸,那是母亲一个月含辛茹苦的薄酬,那是一颗沉甸甸的慈母的心啊!<br> (第四章朗诵) 母亲和四个儿女及小孙子在北海九龙壁。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b>第四章</b></h1><br> 母亲去世于1995年。最后的日子,那位她在女师大当学生时救助的革命前辈(已80多岁)艰难爬到六楼,握着躺在陋室小床上的母亲枯瘦的手说:你是革命的朋友。母亲笑答:你是当官不忘故人。<br> 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遵照母亲的遗嘱,我们将她的骨灰和鲜花撒在一片美丽的山水间,母亲一生爱生命,爱自由,当会安然欣然。<br> 母亲平凡而纯洁的一生,得到人们真挚的爱和尊敬,台湾的朋友特地为她出了纪念集,集中收录了亲友们许多感人的诗文。<br> 台湾友人为母亲编印纪念集,是人间至亲至爱的结晶与见证。 <h1 style="text-align: left;">台湾诗人路衛的诗朴实深沉:</h1><div><br></div><h1 style="text-align: left;"><span style="font-size: 17px;">见到您</span></h1><div style="text-align: left;">见到老北京</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女子师大的风采</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见到您</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见到中国母亲的典范</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您说话的声音很弱</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您缓缓的手势很轻很柔</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却能代表近代多难的中国</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您走了一个世纪</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大家心里还嫌太短</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您离得越远越久</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越觉得就在我们的眼前</div> <h1 style="text-align: left;">北京三中我的学兄郭志明的诗,激情奔放:</h1><div><br><div style="text-align: left;">慈颜御鹤诣西天,</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先贤中流末楫还。</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救世热心何更炽,</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燃得天火代代传!</div></div> <div>几度风雨,几度春秋,天地不老,母爱长留。</div> 母亲手迹:刚劲潇洒,字如其人。 京师女子师范学堂 京师女子师范学堂 京师女子师范学堂 感谢朋友,让我看到了母亲美丽的母校,也让我想起母校美丽的母亲。 <div> <div><div><div style="text-align: right;">作于2021年7月6日 </div></div></div></div> 作者系文化传播学、中国现代文学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