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 五律 ‍今夜鄜州月

Qiao daifu

杜甫

月夜

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

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

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

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



中学时期，画杜甫诗意

欣赏

小樵

一

这是一首杜甫表达对妻子思念的诗，很有可能本是写给妻子的私房诗，甚至就是家信，不知道怎么会泄露世上。

“杜甫的妻子”，这大概称得上千古以来一位传统中国女子所能承受的最艰难的任务，无论从哪方面讲。

一位大家闺秀出嫁之后落得一辈子缺衣少食，忍饥挨饿，对于大多数人这已经是苦日子的极端。可对于“杜甫妻子”这个角色，却大概都算不上一回事。

简单了解一下杜甫的生平，人人都会明白为什么这样说，人人都会从而对杜夫人充满了同情与敬佩。

杜甫一生不长而结婚又晚，因而有家的日子更短。即便如此，却有过三次举家长距离的迁徙漂泊。这样的遭遇却大概只能归因于轻率。头次是带着全家从内地到甘肃陇西投奔一个靠不住的和尚朋友。很快陷入绝境后，不得不在严冬季节里走上艰难的剑门蜀道再次迁往成都。

这中间饥寒交迫不说，还经历了丧子之痛。可叹一家人在生死线上起伏挣扎，杜夫子却竟然一路没停的写诗。且不说写诗需要铺开纸墨笔砚，还需要条件，需要时间，更需要心情。不知道子美夫子是否还需要夫人给一路研墨伺候？

尽管如此，杜夫人却不仅一直不离不弃，保持着家庭的不散，还给杜甫生了至少六个子女。最终子美在漂泊的船上闭上了眼睛，夫人仍然在身旁。虽然实在无力扶柩回乡，却仍然勉力支撑，料理后事，把未成年的子女们带回家乡。

接着，杜夫人很快就去世了。杜夫人比夫子还年轻十岁。

显然，杜甫虽然给不了妻子基本的生活保障，却一直是夫人精神上的坚强支柱。

这么说并非无由的臆造，从这首诗便可以略见端倪。



二

杜甫这首诗写在四十出头，此时刚得了个小官便赶上安史之乱爆发。他把家人送到鄜州大舅子处，只身去投奔肃宗。路上被叛军抓获，在押期间写下的这首诗。

这首诗最受后人称道之处在于独特的“曲笔”视角。意思是说，本是要表达自己对妻子家人的思念，落笔却是反过来，写的都是妻子对自己的思念。

其实，好好理解一下，从头两句就可以体会出来不是那么一回事。

“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这个“今…，只…”句型，尤其“只”字，暗示的是，“望月”曾经是两个人一起有过的经历，而且夫人肯定知道说的具体是什么，不会误解。

沿着这样的思路欣赏这首诗，就会少去许多误读。简单说，整首诗的基调主要都是在通过回忆，而不是想象，来表达思念。

杜甫此前滞留长安十几年。他二十九才娶妻，四十几岁已经有至少六个孩子，所以杜甫长安十几年期间妻子家人应该曾经和他在一起。那时候挨饿的时候比较多。到了鄜州，乡下生活成本较低，又有了舅舅接济，孩子们对长安没有一点留恋。

“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这样解释更为合理，而不见得是说孩子不懂得陪妈妈一起思念父亲。



三

“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这两句弄得后世读诗的文人老夫子有许多觉得非常不自在，颇有微辞。

确实，这两句描述的是一种爱人之间带有私密特征的亲昵。这在正宗古代诗词中几乎绝无仅有，尤其不会从这样的角度来向外人来描述自己的妻子。

“清辉玉臂”，还可以只是眼中所见，加上一个“寒”字却就轻易的衬托出了想帮她披上衣衫的冲动与关怀。

而“香雾云鬟湿”则牵涉到了“香”，肯定只有当妻子偎在怀中，可以贴着轻嗅妻子发香才可能有的体验。

老夫子们不自在，一方面因为诗句生动，另一方面反映的是，老夫子们肯定自己经历过类似情景，才会从并不是很露骨的描写中感觉出来不自在😅。



四

“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结尾一联相当于是子美给夫人的期待与许诺。非常好的句子，固然因为写得非常动人，更多却是因为说得非常可怜。

杜甫不仅官运不顺，而且生活能力极差，在家很可能属于油瓶子倒了不会扶。对此，他自己非常清楚。因此，许诺中没有一点甜言蜜语，甚至不提要为爱人止住眼泪。

换个角度看，这却是一番真心实意。为此，诗中甚至没有表示出一点点的内疚。不是子美没感情，而是因为他不懂调情，或者更是问心无愧。他一直是毫无保留的把自己能给的全都献给了自己的爱人，他就那么大的本事。

我知道没有能力止住你的泪花，我只盼望可以陪在你的身旁，陪着你一起落泪。

五

这样一番带点愚憨的情意，许多人也许不会珍惜，杜夫人却肯定就已经非常满足。

反过来说，杜甫同样理解自己夫人的珍贵之处，也理解夫人对自己的理解。所以，这首诗很可能是给妻子的私房。

更多线索可以借助“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漫卷诗书，原以为说的只是杜甫自己。与“月夜”放在一起欣赏就可以推测，杜夫人很可能也是一样的可以为诗而狂。当然，对于杜夫人，诗书，就是自家男人的心血作品。

所以，这首月夜诗的确独特。

这是一首罕见的、出自一向以压抑为主调的老夫子类人士内心深处的情诗，是一篇足以用来报答夫人知音情意的心里话，而且，双双刻画出了子美夫妇的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