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道胡杨(散文)

金其伟

昵 称:金 其 伟

美篇号:4962919

图 曲:网络致谢

车过玉门关时，风突然变得硬朗起来。七月的戈壁正午，阳光像淬了火的钢针，扎在车窗上噼啪作响。我望着窗外渐次稀疏的植被，最后连骆驼刺都难觅踪迹，唯有远处天际线托着一丛丛暗金色的轮廓——那便是胡杨了。

向导老林说，这些树在这里站了三千年。他是土生土长的敦煌人，皮肤被风沙雕出深深的沟壑，笑起来眼角的纹路能夹住细沙。"民国时这里还有商队呢，"他往车窗外啐了口带沙的唾沫，"我爷爷见过，骆驼队从胡杨林里穿出来，铃铛声能传二里地。"

我们沿着废弃的商道徒步。路面的卵石被磨得发亮，缝隙里嵌着细碎的驼毛，在风中微微颤动。胡杨的树干远比想象中粗壮，最粗的那棵要三个人才能合抱，树皮皲裂如干涸的河床，却在离地丈许处突然拧转，枝桠斜斜指向东南，像被无形的手生生扳过。"这是让风沙吹的，"老马抚摸着树干上的疤痕，"每年冬天刮白毛风，能把石头掀起来，树却得硬挺着。"

树洞里藏着更久远的秘密。在一棵空心的胡杨里，我发现了半片残破的麻纸，上面模糊的墨迹依稀能辨认出"安西"二字。老林说这是古代驿站的文书，也许是某个疲惫的驿卒随手塞进树缝的。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漏下来，在纸页上投下晃动的光斑，那些褪色的字迹仿佛在轻轻呼吸。

正午的日头最烈时，我们躲进一片胡杨林的浓荫。地面上铺着厚厚的落叶，踩上去像踩在柔软的地毯上，腐殖土的气息混着一种淡淡的树脂香。几只蜥蜴从石缝里窜出来，转眼又消失在树根间。老林用随身的军用水壶煮茶，茶碱的苦味混着胡杨的清香在空气里弥漫。"你看这些根，"他指着裸露在地面的根系，它们像无数条虬龙蜿蜒伸展，在卵石间顽强地穿行，"哪怕石头缝里只有一星点土，它也能扎下去。"

远处的沙丘正在缓慢移动。老林说近十年沙化快了不少，有些年轻的胡杨没能撑住，去年秋天还看见的几棵小苗，今年就只剩枯枝了。他蹲下身，从沙堆里刨出一截嫩黄的根须，根须的断口还带着湿润的白浆。"你看，它还没死透呢，"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只要一场透雨，说不定又能冒新芽。"

傍晚时分，我们走到了胡杨林的尽头。那里有一片被风沙半掩埋的废墟，断墙残垣间散落着破碎的陶片。夕阳把胡杨的影子拉得很长，树干的轮廓在暮色中渐渐变得模糊，唯有树冠的枝桠在天幕上勾勒出倔强的线条。老林说这里曾是个小驿站，民国初年还有人住，后来风沙大了，才慢慢荒废。

回程的车上，我望着窗外渐渐远去的胡杨。它们静默地立在戈壁上，有的枝繁叶茂，有的枯骨嶙峋，却都保持着向上的姿态。老林突然哼起一段古老的歌谣，调子苍凉如呜咽的风。他说这是祖辈传下来的，唱给胡杨，也唱给所有在这片土地上艰难求生的人。

车过玉门关时，暮色正浓。关城的残垣在暮色中只剩一道模糊的剪影，而远处的胡杨林却被最后一缕夕阳染成了金红色，像一片燃烧的海。那些沉默的树，就这样站成了历史的见证者，在风沙与岁月中，书写着属于戈壁的不朽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