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堤荷雨

小爱

雨刚刚歇了，我踏上颐和园西堤。轻风拂过堤岸，青丝般的杨柳枝条在微凉中低垂，叶片上还噙着雨水。风过处，柳叶微颤，水珠便簌簌滚落，如碎珠跳盘，轻响在堤上的草叶间。湿漉漉的石径，亦被这绿烟凝成的翠幕温柔地遮覆了半边。

石径两侧，水边悄然蔓延着成片的芦苇。细长的苇秆在风里轻轻摇晃，新生的苇叶青翠，而稍老的已泛出微白，如同岁月不经意点染的霜痕。风掠过时，苇丛便沙沙絮语，倒影参差映在水面，将时间折成无数细碎的波纹。苇丛岸边，不知名的黄花泼洒出星星点点，仿佛是谁将一捧碎金随意抛掷在绿毯之上，明艳得近乎放肆。

我沿着柳荫踱步，湖中荷塘便扑面而来。雨后的荷叶，青翠欲滴，宽大的叶面盛着些未散尽的水珠，如捧浮动的青玉；花则或含苞欲放，宛如收拢的胭脂拳头，或已然盛放，花瓣红白相间，如绸缎般颤着，在轻风里摇曳生姿。偶有蜻蜓点水掠过，更衬得荷塘一片静谧。

堤上几座古桥，虽非名震天下，却自有其沧桑风韵。桥面石阶被千万足迹磨得平滑微凹，青苔在石缝间探头；桥洞之下，湖水轻拍石壁，倒影摇晃，恍如与桥身相拥相吻。桥畔古木森森，林木蓊郁，浓荫几乎遮蔽了天空。步入林间小道，足下是松软的陈年落叶，头顶枝叶交错，筛下细碎的天光，仿佛踏入另一个更幽深、更沉静的世界。偶尔有游人身影在枝干间缓缓穿行，愈深愈暗，终至模糊不见，仿佛被这无边的绿意悄然吸没。

我伫立桥心，望见远处佛香阁朦胧的轮廓在薄雾中若隐若现，似有还无。再凝视近处水面，去年的残梗断梗随波浮沉，而新荷却鲜亮地挺立于绿波之上——水，竟将时间漾碎了，新荷与旧梗同映于一方湖中，一瞬之间，今昔竟仿佛毫无阻隔地彼此照面。

雨虽停，雾霭却渐次升腾，如薄纱般裹缠住远近的楼台亭榭，湖山轮廓亦随之融化于迷蒙里。愈往前行，水汽愈浓，人亦如步入云端，所见之物渐行渐远，最终都隐没于这浩渺之白中。雾浓处，只有近旁荷花颜色依然可辨，仿佛一切都被滤去，唯留花影浮动于烟波之上。林中香樟的气息，混着潮湿的水汽，清冽地钻入肺腑。

我沿堤缓行，静观眼前物象，心却渐渐如雾水般轻茫。忽然回首，但见身后的佛香阁只剩下一抹淡影，在浓雾中显而复隐，仿佛正被无形之手抹去，将历史与尘世一同轻轻拂拭干净。

归途上，杨柳依依，荷香暗送，桥影渐远。雾霭深处，芦苇丛的沙沙声仿佛还在耳畔，黄花明灭的碎影已模糊难辨，林间小径的微光亦被浓雾彻底吞噬。这雾霭如同命运的帘幕垂落，所谓永恒，不过是万物在轮回里偶然投下的一道薄影——那芦苇折腰又挺立，黄花开了又谢，树林荣了又枯；人亦不过是在命运岸边偶遇倒影的过客，瞥见水波深处，芦苇的倒影正与残荷纠缠，黄花的碎金沉浮于时间的暗流，而林中小径的尽头，幽深依旧，亘古未变。

花开花落间，倒影涟漪微动，便已映尽了千古沉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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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忆江南

出镜/文字:小爱

摄影地/颐和园西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