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池波澜（微小说）

红花(北京)

作者：红花北京

美篇号：374110153

图片：原创

日头越升越高，翠玉手里的炭笔忽然顿在半空。画架最上层的横木已抵着宣纸边缘，她刚画的那丛芦苇，穗尖探出栏外半寸，被山风掀得簌簌抖，像要从纸上飞出去似的。“这架子还是窄了，”她屈指叩了叩木框，指节因用力泛出青白，目光扫过墨砚那边——他正蹲在溪涧边调颜料，石绿在白瓷盘里漫开的圈，倒比她的画架还宽些。

墨砚听见动静回头时，狼毫上的水珠正顺着笔尖坠进水里，溅起的细沫沾在他裤脚，洇出星点深色。他望着她手忙脚乱的模样：左手死死攥着画架支腿，右手在帆布边缘徒劳地卷着，指腹被粗糙的布面磨得发红，连耳后那缕碎发都垂下来，沾着点薄汗。他忽然笑了，起身时膝盖在青石板上磕出闷响：“挪下来吧，我瞧这石面够宽。”

翠玉抬眼时，睫毛上的光斑晃了晃，像落了层碎金。她没说话，只弯腰松了画架的固定栓，帆布“哗啦”一声落下来，惊飞了石缝里两只青虫。墨砚伸手去接，指腹擦过她扶着画框的手背——她的指尖带着调颜料时的凉意，他的掌心却因方才握笔微微发暖，两人像被烫着似的同时往回撤了半寸，画纸便在中间折出道浅痕，像道没描完的山褶，藏着点说不清的滞涩。

“得铺平了。”他说着跪坐在石面上，裤管沾了石缝里的湿泥，印出几片深色的叶影。翠玉也跟着蹲下，两人指尖沿着折痕往两边捋，掌心的温度透过宣纸渗过去，将那道浅痕熨得渐渐平展。墨砚忽然瞥见她耳后沾着片松针，细尖的叶梢蹭着她的耳廓，像只停驻的青虫。他刚要抬手，她恰好抬头，两人的鼻尖在离着寸许的地方顿住，呼吸撞在一处，带着松脂的清苦气，还有她发间飘来的、像晨露般的淡香。

“你画山，我补树？”翠玉先移开目光，指尖在画纸左上角点了点，那里是他方才勾勒的远山轮廓，墨色还泛着湿意。她取过炭笔时，手肘不小心撞到他的膝盖，两人都往外侧缩了缩，炭笔却在纸上划出道斜斜的线，细得像根蛛丝，倒像给远山添了道飞鸟的影子。

墨砚低笑出声，胸腔的震动透过石面传到她手肘，像溪涧流过卵石的轻响。他取过狼毫调了石绿，笔锋往那道炭痕下扫，墨色漫开时，竟真成了只展翅的山雀，翅尖还沾着点藤黄，像蹭过了芦苇穗。翠玉抿着唇笑，眼角弯出两道浅纹，取过朱砂往松枝上点：“那我给山雀添串红果。”她的指尖悬在纸上，离他画的雀尾不过半寸，忽然手腕一抖，朱砂点偏了半分，落在雀羽上，像滴未落的血。

“倒像山雀偷啄了胭脂。”墨砚伸手想补笔，指腹却蹭到她还没收回的指尖。那点微凉的触感像溪涧里的鹅卵石，带着点湿润的滑。他忽然缩回手，耳尖有些发烫，低头去涮笔时，才发现笔洗里的水，竟映着两人交叠在纸上的影子。翠玉低头用清水晕开那点朱砂，唇角却忍不住往上扬，连带着调颜料的手都慢了半拍，石绿在瓷盘里漫出的圈，比刚才大了许多。

画到日头西斜时，两人的影子在画纸上叠成一团，像两株依偎的老松。翠玉往山坳处补最后一笔赭石，手肘压着墨砚的手背，他却没动，只望着她专注的侧脸——睫毛在眼睑下投出的阴影，随着笔锋起落轻轻晃，像他画中被风吹动的芦苇，又像他此刻乱了节奏的心跳。

“成了。”她直起身时，后腰的衣料沾着石屑，像落了层碎星。墨砚也跟着站起，膝盖麻得发颤，伸手扶了把她的胳膊。两人并肩望着石面上的画，远山衔着残雪，近溪绕着红果，那只沾了朱砂的山雀正掠过芦苇梢，连画架不够大时折出的那道浅痕，都被他们用淡墨晕成了道云雾，薄得像层纱，倒像山本身在呼吸。

翠玉忽然笑出声，抬手揉了揉发酸的肩，腕间银镯子撞着墨砚递来的水壶，叮当作响，像在数着方才漏跳的心跳。夕阳漫过她的眉骨，在她眼下投出片暖黄的影，像他画中山峰浸在溪里的轮廓。“原是这架子小了，”她转头时，声音里带着点松快，“才逼得我们凑在一处，连这山雀都沾了人气。”墨砚望着她眼里跳动的光，忽然觉得，这满纸山水的灵气，原是从两人相碰的指尖、相叠的影子里漫出来的，像溪涧漫过青石，悄无声息，却洇透了每道纹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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