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作者:缪于清</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2, 126, 251);">残垣拾忆补沧桑,</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2, 126, 251);">旧物归位铝壶光;</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2, 126, 251);">火屋重围茶沸日,</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2, 126, 251);">乡愁煮透水云香。</b></p> <p class="ql-block"> 2025年7月26日,我从福安市区驱车回到了故乡西浦,在三姐家用过午饭后,想把一个老物件放回老屋。这老物件是父亲生前煮茶待客的旧物,听哥哥说过,1962年父亲从崇安伐木场乘火车绕行浙江<span style="font-size:18px;">回老家的途中,在</span>衢州买了一个铝质烧水壶,提手铆接处印<span style="font-size:18px;">有"公私合营厂制造"的钢印标记。</span>现在壶身已有些变形,壶盖处有一道细小的裂纹,提手的外包橡木已老化掉落,但壶身却仍泛着温润的光泽。我想把它放在父母1958年亲手建的老屋里,那里才是它该在的地方。</p> <p class="ql-block">从三姐家绕行800多米来到了老屋,一股刺鼻的鸡粪味扑鼻而来。堂姐家的鸡群占据了门厅,地上散落着稻杆和羽毛,几只公鸡警惕地盯着我这个不速之客。我踮着脚穿过这片"领地",鸡群发出不安的咕咕声,扑棱着翅膀四散开来。</p> <p class="ql-block"> 后厅的光线昏暗,阳光从瓦缝间漏下来,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画出斑驳的光影。我从隔墙外抬头看到饭桌上方我亲手安装的吊扇,只见铁锈像皮肤病一样爬满了扇叶,仿佛随时会散架。灶台上结着三四个很大的蜘蛛网,一只肥硕的蜘蛛正悠闲地织着新网。火房中央还放着一口烧柴火的炉灶,锅中残留着一些鸡饲料,我试着推门,灰尘在掌心留下一片灰黑色的痕迹。</p> <p class="ql-block"> 火房的墙角堆放着一些蕃薯藤,已经干枯发黑。一只壁虎从藤蔓间窜出,飞快地爬上墙壁,消失在房梁的阴影里。</p> <p class="ql-block"> 菜厨没装门的小格里有一个开水瓶,这个开水瓶上还写着我的名字,记得这开水瓶是在寿宁一中读高三那年买的,算起来这开水瓶池已三十八岁高龄了。灶前墙上有几个清晰的钉眼,像是岁月留下的伤口。水龙头绣迹斑斑,但打开时依然有水流出。</p> <p class="ql-block"> 思绪又把我带回到1990年秋,当时我刚参加工作,月工资147.5元,乡亲们都还是到门口大溪边挑水喝的,当时溪水已开始被位居上游的村民生活垃圾污染,加上上游有稻田,杀虫剂的使用更至清潵的溪水变成了毒水,我决定要出资兴建下碓片区自来水工程,先仔细研究察看了田后垅水源处水质和水位,与老父亲商量时,他没二话拿出300元积蓄,我出资200元,又跑到犀溪中学总务处借得300元,加上伯父给我100元,步鲁哥给我100元。合计1000元资金,到泰顺城关购得白色塑料水管和水管直接头、三通接头,水龙头等。次日便开始施工,我设计了净水池和二三级蓄水池,用水桶+杆秤这土办法计算了出水量,至使西浦下碓洋片区40多户乡亲全部喝上了干净的自来水,自来水工程至今也有三十五年整了。</p> <p class="ql-block">一楼当年我们的睡房地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我小心地试探着每一步,生怕踩塌地板。母亲当年的木床还放在老位置,旁边有一大木箱。箱里还放着一些针线活器具和几张发黄的票据,那是计划经济时代的证物。</p> <p class="ql-block"> 二楼有五个大房间,每个房间都没有锁,房间内除旧衣柜和小桌外,就是几样杂物,中间最大的房间是我当年的婚房,除了一张半圆桌和一口大酒缸外,倒没有其他杂物,另一间是堂姐家的房间也没有锁,门门虚掩,地板上放一些土豆和杂物,门外是废弃的一大堆地板革、旧酒瓶、泡沫箱和烂土豆。</p> <p class="ql-block"> 三楼的情况更糟。横七竖八的农具和堂姐家建房后的水泥模板、浑身是水泥的木材、火柴、稻秆占据了大部分空间,稻秆堆中窜出几只受惊的老鼠。有几处地板是潮湿的明显的屋顶漏水痕迹。想来是兄长说的"修过两次仍会漏"的地方。</p> <p class="ql-block"> 我站在三楼的木横栏前,从这里可以望见周围四座几位族兄的老屋。我大姐家和我家老屋两栋房子明明只隔着一道墙,却要绕行八百多米才能到达。90高龄的母亲因为腿脚不便,已经七八年没回过这栋她亲手参与建造的老屋了。</p> <p class="ql-block">铝壶在我手中变得异常沉重。我原想把它放在灶台上,却发现那里堆满了杂物。一种难以名状的悲伤突然涌上心头,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这栋老屋见证了我的整个童年,记录着父母最年富力强的岁月。我大学毕业后回乡工作的五年里,多少好友曾围坐在火房谈天说地。如今火塘冷寂,只剩下蛛网和铁锈和厚厚的灰尘。</p> <p class="ql-block">"必须修好老屋"这个念头像闪电般击中我。今天母亲尚在人世,怎能让她和父亲的心血就这样荒废?那可是1958年极其艰苦岁月里肩挑背扛建造的三层半高的木质老屋呀!心想,要是父亲和伯父还在世,他俩看到这情景是会流眼泪的。</p> <p class="ql-block"> 7月28日清晨,我泡了一大杯家乡的绿茶,带着扫帚、钳子、钉锤和刀具,独自开工。从三楼开始清理,扫把一挥,尘土都扬起一片记忆的迷雾。被虫蛀的木板、发霉的草席、残缺的瓦片等被时光腐蚀的物件,都承载着某个生活片段。一天下来,腰酸背痛,却只清理出一个小角落。</p> <p class="ql-block">次日,天气放晴,我驱车陪大姐、三姐去汤洋和坑头自然村游玩。当年我才六岁,被大姐带到坑头村住过一个礼拜,大姐也有五十年没有带来过这个老区基点村,大姐站在任教过的老区基点村村口久久不语。许久,"那时候我一般每周往迫走十几里山路来上课,柴刀藏于半路,每周两担柴火挑回家。"大姐突然说,"最怕下雨天,回不了家"。看到汤洋村和坑头村一座座东倒西歪的破旧老屋,心情沉重,随着现代文明的发展,很多人离开故乡去了远方,许多农村衰弱甚至消失。</p> <p class="ql-block">7月30日继续清理工作。当我准备回三姐家吃饭时,正好雨过天晴。我拍下这个焕然一新的三楼一角落发到家庭群,立刻收到二姐的点赞语音:"弟,周末我回来一定来帮忙!"</p> <p class="ql-block">第三天大雨倾盆。我冒雨勘察房屋四周,发现大姐和堂姐家新屋确实抬高了老尾火房后排水沟,且使排水沟变窄,导致老屋排水不畅。雨水沿着墙根积聚,渗入地基。我在三楼来回踱步,思考着解决方案。</p> <p class="ql-block">第四天放晴,我挥动锄头着手开一条连通姐的新屋与老屋的小路。泥土中不时挖出碎瓷片、铁钉等老物件,每一样都让我停下动作端详许久。中午时分,一条约二十米长,宽的八十公分的蜿蜒小道初具雏形。汗水浸透衣衫,手掌磨出血泡,但看着成型的小路,疲惫感神奇地消失了。</p> <p class="ql-block">第五天,我们姐弟仨来到聚宝洋村参观步筹表哥为首事修缮一新的老屋。传统的木结构配上现代化的卫浴设施,既保留了古朴韵味,又增添了生活便利。步筹哥说:"老房子就像老人,需要经常'体检'"。我摸着崭新的窗棂,更动心了,不停地拍下老屋不同角度的靓照,并急于分享给远在厦门的步筹表哥。趁着大姐三姐去聚宝洋小溪边采集"溪仙"等中草药的时间里,呼通了当年犀溪中学的四位老友的微信开始视频群聊,我们畅谈着刚参加工作时曾在聚宝洋村附近的篝火晚会,憧憬着未来,互聊了近一个时辰。</p> <p class="ql-block">第六天,68岁的兄长加入了战斗。我们配合默契,一起整理着老屋中的杂物。哥的身手依然矫健,花白的头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恍惚间,我仿佛看见年轻时的父亲站在梯子上修补瓦片的背影。傍晚时分,战果卓著,第三层的木地板上一件件颇具历史的老物件井井有条,干净整洁。</p> <p class="ql-block"> 修缮工作才刚刚开始第一步,但老屋已经焕发出新的生机。我知道,这不仅是在修复一栋建筑,更是在打捞一段即将被遗忘的家族记忆。母亲听说修缮进展后,表示要坐着轮椅回来看看。也许不久后,我们全家人就能重新围坐在火房里,那个颇具历史的铝壶中的茶水冒着热气,就像几十年前一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