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鬼狂别传（20）（小小说）

鸿福安康

电子屏里的歇鬼狂，脸被修得发亮，眼袋磨平了，皱纹不见了，只有发际线的地方有点不自然的模糊，像刚补过的漏洞。他说“每天睡四小时”时，嘴角的白沫被滤镜磨掉了，只剩下整齐的白牙在闪，像排假的珍珠。

“奋斗者计划”的海报贴在电梯里，背景是群举着文件奔跑的人影，脸都模糊成一团，只有最前面那个穿着西装的背影，和歇鬼狂有七分像。小周的指纹在打卡机上按了三次才识别，屏幕显示他本月加班时长48小时，离“奋斗者”的门槛还差一半，旁边跳出个广告：“充值加班费，享八折优惠”。

老郑的救心丸放在键盘底下，瓶盖拧得很松，方便随时拿。他趴在桌上写报告时，头发掉在键盘上，白的比黑的多。主管拍他肩膀说：“再加把劲，歇总在会上夸你了。”他想说心脏跳得像打鼓，却看见主管手里的报表，自己的名字后面画着个向上的箭头，旁边是行小字：“可压榨空间较大”。

红色工作牌的边角很锋利，小周不小心划到手指，血珠滴在“奋斗者”三个字上，晕开个红团，像个不吉利的句号。茶水间的咖啡机总坏，修好了也只给带红牌的人用，普通员工去接水时，保安的目光像探照灯，扫过每个人的工牌，红的放行，蓝的拦截，像在过某种关卡。

小林晕倒前，正在打印“奋斗者积分榜”。他的名字排在倒数第三，后面跟着个红色的“警告”图标。医生说他的胃里空得发绿，只有点咖啡渍和止痛药的残渣。歇鬼狂提着果篮进来时，鞋跟在病房的地板上敲出脆响，他说：“年轻人要拼搏”，却没看见床头柜上的药瓶，标签写着“长期熬夜慎用”。

取消午休的通知贴出来那天，食堂的微波炉前排起长队。员工们加热着早上带的冷饭，饭香里混着中药味——老郑的保温杯总放在手边，里面泡着丹参和枸杞，药味飘到歇鬼狂的办公室，他皱着眉说：“上班时间喝什么药，晦气。”

奋斗者排行榜上，歇鬼狂的名字后面跟着“72小时”，但后勤部的排班表显示，那三天他在海南，机票存根上的目的地是“三亚”，旁边还粘着张海鲜排档的发票。电子屏里的他还在讲奋斗，唾沫星子溅在镜头上，像片模糊的泪。

深夜的办公室，红牌奋斗者们趴在桌上打盹，键盘缝里的咖啡渍结了痂。小周收拾东西时，发现小林的抽屉没锁，里面有本日记，最后一页写着：“我只想睡够八小时”。窗外的KTV还亮着灯，歇鬼狂的车停在门口，车窗里飘出《明天会更好》的旋律，混着骰子的脆响，像在为谁的梦想敲丧钟。

电子屏突然黑屏了，备用电源启动的瞬间，所有未剪辑的画面闪了过去——他打哈欠的样子，他骂人的样子，他对着文件打瞌睡的样子——像群被突然放出笼子的鸟。然后又恢复了那个光鲜的笑脸，说：“成功属于奋斗者。”

走廊尽头的应急灯亮着，照在“奋斗者光荣”的标语上，最后那个“荣”字的草字头掉了，像顶被风吹走的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