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堡岁月》

彭堡岁月

## 缺吃少穿的岁月里

四十五载春秋碾过脊梁，夜深时竟能听见骨缝里渗出的风声。那些贫瘠年月的气味突然在黑暗中复活——是掺着麸皮的黑面馍在灶上蒸腾的酸涩，是盐罐见底后用腌菜汁拌饭的咸苦，是年关将近仍空空荡荡的米缸散出的朽木味。人间烟火于我，曾是如此粗粝而单薄，单薄到一阵寒风就能吹透。

我像一株长在石缝里的蒲公英。风把我抛向龟裂的田埂，我便在板结的土里扎下细弱的根；霜雪压弯我的茎秆，我便贴着冻土蛰伏，等待解冻的时辰。最饿的那年冬天，灶膛冷得像口枯井，我蜷在炕角咀嚼晒干的苜蓿根，纤维粗粝如沙，刮过喉咙时泛起铁锈般的腥甜。那滋味至今盘踞在舌根，成为我命脉里最顽固的烙印。

苦楚是渗入骨髓的寒针，但熬着熬着，竟从冻土里焐出暖意。记得第一次用打工钱称回整袋白面，手指插进雪般细腻的面粉里，竟被那丰盈的触感激得浑身战栗。当第一捧新麦在铁锅里爆出焦香时，升腾的热气模糊了视线——原来最痛的裂痕深处，终会涌出蜜来。

此刻回望来路，那些勒紧裤腰带的年月竟镀上了柔光。苜蓿根的粗粑、麸皮馍的酸涩，都成了锻造筋骨的铁砧。我蒲公英般的命，正是在这一次次被践踏又挺立中，将柔弱的白絮淬炼成铁蒺藜般的种子。那些咽下的沙砾，如今在光阴的蚌壳里凝成了珠。

四十五载风雪行过，我终于读懂命运馈赠的深意——它赐我以贫瘠，是要我长出穿透岩层的根须；它灌我以苦咸，是要我的血酿出回甘的酒浆。那些被风霜反复揉搓的岁月，早已在我命脉里编成韧性的缆绳。你看那蒲公英的种子，不正是熬过最凛冽的寒冬，才等来乘风飞翔的清晨？

且让过往的咸苦继续在血液里奔流吧，它们是我灵魂的盐。带着这身淬炼出的硬骨，我要向着更辽阔的旷野起飞。那些吃过的苦，终将化作托举翅膀的浩荡长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