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朋友微醺时吐出的那句“少比多好”,像颗石子投进心湖,漾开的涟漪至今未平。当时我下意识接了句“简单舒服”,事后才发觉这四个字轻得像羽毛,根本托不起那句话里藏着的千钧重量。那重量里,藏着对生活的顿悟,对欲望的和解,还有历经世事后才懂的通透。</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们这代人像是被塞进了高速运转的齿轮组,耳边永远响着“越多越好”的催促。父母家里总要囤着米和面,冰箱里塞满了肉和菜;饭局上的老板常说“人脉就是钱脉,名片得多递,微信得多加”;就连王仙岭跳广场舞的阿姨,也会攀比着谁的金镯子更粗,谁的退休金存得更多。社交媒体更是把这种焦虑放大了百倍——网红们对着镜头展示塞满整面墙的限量款球鞋,美妆博主的化妆台摆着几十支同色系口红,旅行博主一年打卡二十个国家的定位永远亮在朋友圈顶端。仿佛人生的胜利与否,全看名下的数字后面跟着几个零,车库里停着几辆车,名下几套房,通讯录里躺着多少个“好友”。</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可真要掰开揉碎了看,太多东西早成了生活的负担。我认识个女人--小刘,家里4间空闲房子的衣柜全装着她的衣服,春装、夏装、秋装、冬装按色系排得整整齐齐,牛仔裤七八十条、白衬衣七八十件、黑色的长裤五六十条、真丝衬衫五六十件,多数衣服都套着干洗店的塑料套。但她总说自己“没衣服穿”,每个清晨都要站在衣柜前耗掉半小时,最后往往抓起最常穿的白色衬衫出门。有次一起去姑苏出差,她拖着的行李箱,里面塞了好几个包,结果四天行程里,她始终背着那个磨出毛边的帆布包,其它几个包在行李箱里压得变了形,反倒成了拖着走的累赘。</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做生意的朋友张总,手机通讯录存着三千多个联系人。常炫耀:微信好友早就到了上限。不得不用两个手机号注册两个账号,分组细致到“潜在客户”“合作方”“酒肉朋友”“亲密人”“亲戚”“必须回复”。每年除夕,他从下午两点就开始发祝福消息,复制粘贴不同的话术,一直忙到春晚开始还没发完一半。他总说“朋友多了路好走”。可去年他生病住院,在医院躺了15天,病床前守着的,始终是二十年前那几个陪他在边摊喝啤酒、吃烤串的老伙计。那些存了多年的“重要联系人”“必须回复”,大多只在微信里留了句“早日康复”,再无下文。</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自己也曾陷在“越多越好”的迷思里。刚工作那几年,总觉得书买得越多越好,精装版、典藏版堆了几个房间的书柜,结果很多书拆了塑封就没再翻开过;总觉得技能学得多越好,报了英语班、古筝课、摄影课、书法课、烘焙课,最后那古筝课买的两幅长指甲一直丢在柜子里,相机还停留在自动挡,烤箱成了厨房的摆设,英语还是读书时记着的那些单词。</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其实,仔细想想,人生真正需要的东西不多。就像曾经在老家和平村的日子,清简得像幅水墨画,却藏着最踏实的幸福。老家的厨房只有一口锅,一把菜刀,却能煮出喷香的腊肉饭,炖出酥烂的萝卜排骨汤;父亲的衣柜里,常年挂着三件中山装,两条蓝布裤,洗得发白却永远熨得笔挺,他总说“衣服够穿就行,多了是累赘”。</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和平村的月光尤其让人难忘。没有路灯的夜晚,月光就从黛青色的山尖漫下来,淌过稻田,绕过竹篱笆,轻轻落在不平整的马路上。它不像城里的霓虹那样争先恐后地亮着,只是安安静静地照着,却能让晚归的人看清脚下的路,让晾在院里的衣裳染上清辉,让墙角的夜来香更香。记得小时候,父亲常带着我到其他组上玩,回家时,父亲牵着我的手,借着月光走在田埂上、村道上,听见远处传来谁家的狗吠,近处有虫鸣,顺利到家。此时,我才明白,真正的光亮,并不需要灯火通明。</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就像寒冬里的炉火,不必烧得轰轰烈烈,一簇跳动的火苗,就足以温暖整间屋子的人。2005年冬天,大雪纷飞之际,我与胡主任、廖姐姐等一行五人,为拍摄纪录片《盘老师的星期一》,踏进了五马垅村。大雪封山,我们被困半个月,住在了盘老师家中。</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盘老师的家极其简陋。客厅兼作饭厅,屋里没有一样像样的家具,更别提电视机、洗衣机了。那年,她刚荣获“全国优秀教师”称号。很难想象,就在这样不通路、不通电、不通邮、不通电话的深山之中,她已默默坚守了二十九年。她独自承担着从学前班到四年级的复式教学,不仅是老师,还是医生、保姆,为寄宿生洗衣做饭,为学生垫付的学费累计上万元。三次调离的机会被她婉拒,她的誓言朴素而坚定:“哪怕只剩下一个学生,我也会留下。”我问她:在这里生活工作,开心吗?盘老师笑着回答:在这里陪着这些孩子我感到很幸福,很满足。</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拍摄期间,我们记录着她的日常。一次去上课的路上,盘老师不慎摔倒,腿部受伤。我们劝她休息,她却执意不肯:“快考试了,学生需要我,不能让他们缺课。”</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盘老师家做饭用的是柴火灶。饭后,我们拍摄组的几个人都围坐在青石板垒砌的灶膛前取暖。灶膛里,饭后未燃尽的木柴,跳跃着橘黄的火苗,松脂的香气随着暖意袅袅升腾,将灶前的板凳烘得暖融融的。我们烤着红薯,聊着天。窗外北风呼啸,地处偏远的五马垅村没有暖气,也没有空调,然而,望着灶膛里那一簇安静燃烧、持续散发着光和热的火苗,每个人的心底,都被这份朴实与简单充盈着,驱散了冬日的严寒,觉得无比温暖。</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其实仔细想想,人生真正需要的东西真不多。一碗热饭,一件暖衣,一个能说知心话的人,一个温馨的家,一份热爱的事业,足矣。就像和平村里的月光,清清淡淡的,却能照亮村里人回家的路;就像五马龙寒冬里的柴火,安安静静的,却能暖透屋里每个人心房。</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想起外公常说的一句话:“家有良田千顷,不过一日三餐;家有广厦万间,不过夜眠七尺。”这朴素的道理,藏着生活最本真的智慧。少一点物欲,多一点清明;少一点应酬,多一点独处;少一点浮躁,多一点笃定。就像那汪被石子惊扰的心湖,最终会归于平静,而平静里,自有月光朗照,清风徐来。</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朋友酒醒后可能早就忘了说过那句话,可我却把它记在了心里。原来“少比多好”,不是消极的退守,而是主动的选择——选择把日子过成诗,而不是过成账本;选择和喜欢的一切在一起,而不是被冗余的东西绑架。</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