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1965年八九月间,医院工会改选,我被选举为工会宣传委员。同时选举为宣传委员的,还有财会室的赖璞。赖璞当过兵,曾经是一三九师文工队队员,这一年赖璞三十多岁,让赖璞和我搭配,显然有传帮带之意。</p><p class="ql-block"> 以前医院的文艺节目,均由团支部主持,医院团支部书记李医生很忙,他选的节目都是人少的,比如说独幕话剧《向北方》。到了国庆节演出,赖璞和我选表演唱《学雷锋》,出场的人很多,内科护士杨淑英是三个孩子的妈妈,她演“老大嫂”,因为场面大,医院医训班学员也参加了,原来大家都喜爱文艺表演。</p><p class="ql-block"> 不久之后,因为醋坛子大闹医院。为了躲避醋坛子,我到三达山巡回医疗。三个月后,文革狂飙骤起。社会上除了揪斗“牛鬼蛇神”,还有“破四旧”。红卫兵搜查“四旧”,捕风捉影到了疯狂的地步。</p><p class="ql-block"> 医院新门诊部大楼,设计师是上海工程师,新门诊大楼竣工才几个月。红卫兵来到医院,东瞅瞅西看看,最后盯着崭新的地板,声称:“这个菊花型地板,寓意的是国民党的青天白日旗。”</p><p class="ql-block"> 红卫兵一声令下,刹那间,好端端的新门诊地板被撬个底朝天。</p><p class="ql-block"> 破“四旧”后,中学红卫兵还搞了个“四旧展览馆”,展览馆里面有西装和丝袜,有照片、藏书和日记本。</p><p class="ql-block"> 看过四旧展览馆,对于那些可能成为“罪证”和留下口实的物品,我都再三检查。幸好这时我没有什么家产,也没有什么藏书,我有本日记本,但记得非常隐晦。我最多的就是来信了,来信主要是我卫校同学,信中介绍各地风土人情和工作中的酸甜苦辣。另外还有家书,无论日子多么凄苦,家书意简言赅总是报平安。我阅读信件的兴趣与阅读小说不相上下,就像藏书一样我有保存信件的爱好。古诗有“家书抵万金”,捧着书信我爱不释手,但最后我还是狠狠心烧了。看着焚烧的火焰和飞午的纸灰,心底骤然升起莫名的惆怅和感伤。</p><p class="ql-block"> 之后,我从三达山到党校四清工作团,又从四清工作团回到医院,我的生活似乎走上正轨。</p><p class="ql-block"> 一天,赖璞找到我,她把我引向一个僻静处,她说:“小黄,柜子里的那些书,是不是把它给烧了?”</p><p class="ql-block"> 经赖璞这一提醒,我才想起这个柜子。柜子放在新门诊部二楼的会议室,就是走廊的中间,前后有阳台。木柜不仅是式样平常,甚至没有刷油漆,就像寻常人家的碗柜。黄色的木板变得晦暗,而且污迹斑驳了。在崭新大楼的映衬下,这个简陋陈旧的柜子显得黯然失色。就为这个,它幸运的躲过“文革”破四旧一劫。这个柜子,也是工会给我和赖璞唯一的遗产。开柜子的钥匙一人一把。</p><p class="ql-block"> 然而,我还来不及打开柜子就到三达山去了,柜子里是些什么书,我都不知道。只是天性里有份对书的怜惜,让我不忍焚烧这些书。赖璞可能也是这样,她盯着我的眼神,有犹豫和不舍,我想,她的內心不见得想烧这些书,她提出烧书,大约是怕承担风险。赖璞家庭出身也不好,且又比我年长,找过我,出了事共同承担。我后来分析,赖璞已经看过这些书,她知道这些书已经被扣上了“封资修”帽子。我虽然知道赖璞是个好人,但那个年代人防人,彼此之间不信任。为了保护这些书,如何回答让我有回旋余地,我低下头思索。这时,我的眼前出现的还是文革。“文革”时期有个“王、光、戚事件”:</p><p class="ql-block"> 王力、关锋、戚本禹,他们都因为其文章得到伟人的赏识而被重用,尤其是文革初期。1966年后,三人相继成为《红旗》副总编辑、中央文革小组成员,开始踏入他们人生的最高点。陶铸、刘志坚被打倒后,王(力)被任命为中央宣传组组长;关(锋)成为总政治副主任、军委文革小组副组长,并受林彪委托兼管《解放军报》;而戚本禹则是中央办公厅秘书局副局长、中共中央办公厅代主任,还担任毛泽东和江青的秘书。他们三人在“文化大革命”爆发前发表了一系列批判文章,为“文化大革命”的发动和开展作了大量的舆论宣传,他们红得发紫,他们是文革前和文革初期的风云人物。1967年8月30日,伟人批准周总理的报告,对中央文革小组成员王力、关锋进行隔离审查,3个月后的1981年1月又对戚本禹隔离审查。这就是有名的“王、关、戚事件”。这些“文革”以来专门制造冤假错案的刀笔大吏,不幸也被“莫须有”的罪名所诬,有的还进入秦城监狱。中央文革小组成立之时,连顾问一共有21个成员,到1967年9月,随着王、关、林、戚等被撤职,仅剩下7人。还有老革命家陶铸,1966年6月初奉命进京,担任中央文革小组顾问,半年后的1967年1月被诬为“中国最大的保皇派”,成为反派第三号予以打倒。短短几个月,你方唱罢我登场,孰是孰非,还得等到谢幕的时候。而这些书的命运,说不定与人一样,也是反复无常的。</p><p class="ql-block"> 由人及书,我抬起头来缓缓地说:“等运动结束,再烧毁也不迟。”</p><p class="ql-block"> 我的这个回答,也许就是赖璞想要的回答,她望着我长长的舒了口气,她说:“这样最好。”</p><p class="ql-block"> 这个陈旧的木柜,以及柜子里的书,就这样被保护下来了。</p><p class="ql-block"> 到了1968年,破四旧的高潮渐渐平息了,我也有点闲散时间,我悄悄的打开柜子,这才发现当年我四处寻觅的《福尔摩斯探案集》,就躺在柜子里的一角,另外还有《复活》、《安娜.卡列尼娜》、《红与黑》、《牛芒》、《雾都孤儿》、《基督山伯爵》、《简、爱》、《茶花女》、《静静的顿河》和《战争与和平》,等等,全部都是世界名著。</p><p class="ql-block"> 看着这么多琳琅满目的书,让我不由地回忆起工作之初的一件事。一天,我巡视病房,听俩个病人聊文学艺术。版纳是很有文化氛围的,有不少文学爱好者。我停下脚步倾听,听他们讲到文学名著,其中一本是《福尔摩斯探案集》,因为有个“案”字,我以为一定很好看。我先到新华书店找,找不到后我就去借。那时有藏书的人家极少,还是那个“案”字,我就想到公安局的人。然而,我书还没有借到,我借书的事就有人汇报领导,说我看黄色小说。</p><p class="ql-block"> 因为是禁书,我不得不避开众人,我躲到阳台一隅。依然担心被人发现,又用报纸给书做了个封面 ,我广泛地涉猎外国名著就是这一时期。</p><p class="ql-block"> 改革开放后,我与州医院老院长周基克聊天,我提起医院里的那个书柜,周科长说:“这些书都是我到内地开会或者学习,挤出时间跑新华书店,一本又一本买回的。”</p><p class="ql-block"> 周科长出身书香门第,他父亲是云大生物系教授,周科长知识渊博,爱好广泛。提起名著,又让我想起了医院的园林绿化,那时医院绿树成荫,鲜花遍地,也被视为封资修。周科长说:“医院的一花一木,都倾注了我的心血。”</p><p class="ql-block"> 园林绿化是为了给别人和职工有个良好的环境。而柜子里有这些名著,他要让职工有书可读。但在那样一个年代,对外国名著可谓是孤陋寡闻,后来这些书都重见天日了。</p> <p>藏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