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湖里的老故事

巴陵王国强(老墨)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听我娘说,我出生那年,是她这辈子见过最冷的冬天,把洞庭湖面都冻得结结实实,有人说湖面都能跑汽车,娘说她没亲眼见到,但湖里的冰厚得人能走到湖对面,孩子们在湖面打滑溜,摔得屁股疼也乐呵。这么冷的天,娘活了大半辈子,就就遇过这么一回。</p><p class="ql-block"> 我就是那个严寒的冬季,在离岳阳楼不远的观音角的破屋里出生了。木板做的房子,屋顶的木板总漏风。娘说我刚出生那阵,裹着三层旧棉絮还直哆嗦。</p><p class="ql-block"> 打记事起,家就绕着洞庭湖打转。搬了多少次家,最远的地儿,撒腿跑一刻钟也能到水边。那时候的孩子哪有现在金贵?夏天赤着脚、光脊梁,穿条娘用旧布拼的短裤,整天在湖边野着,倒也自在。</p><p class="ql-block"> 儿时的洞庭湖,热闹得像幅流动的画。那会儿公路稀罕,水路是顶繁忙的,柴油机船也少见,大多是帆船。船上的驾船人随着风向调整帆的方向,帆儿鼓鼓地兜着风,带着船儿悠悠前行。百帆过湖,鱼翔浅底,夕阳把水面染成金红,只是那时从不觉得是风景,倒像是日子本身的模样。</p><p class="ql-block"> 南岳坡到三角线的水面上,停满了木排。长的二三百米,像浮在水上的街;短的也近百米,青竹做成的绳子,把圆木扎得紧紧的。每个木排上有个小木屋,住着“排骨老”——现在怕是没几人懂这称呼了,就是放木排的师傅。他们三五个一伙,从上游顺水放排下来,浪再大也能稳住排,遇上偷木头的,几下就能撂倒。听说没点真功夫,还真镇不住场子。</p><p class="ql-block"> 每个暑假,我和发小们几乎都泡在木排上。木排上的树皮对我们这些穷孩子家来说是宝贝,拿小弯刀削下来,小块的带回家烧火煮饭炒菜,大块的让娘钉在屋顶、墙上,冬天挡点风,夏天遮点雨。只是削下来的树皮得摊开晒干,不然既烧不着也不顶用。</p><p class="ql-block"> 排骨老见我们小孩子削树皮,从不赶我们。有时还喊我们帮他们递碗水,做点小事。我们就屁颠颠地跑过去,把粗瓷碗递到他们手里。记得有次我脚滑掉水里,是个满脸胡茬的排骨老伯伯跳下来捞我,一边骂“野小子不要命”,一边用手抹干我身上的水,用那粗糙的手给我擦满是水的脸颊,一下让我心里好些感动。</p><p class="ql-block"> 不知从哪年起,木排渐渐少了,白帆也慢慢没了影。听说有了公路铁路,木材不用走水路了。记得最后一次和发小在木排上玩,那木排小得可怜,木屋也快塌了,削了半天树皮,才够烧一顿饭。后来,发小家搬了,渐渐断了联系,就像木排终究会漂向远方。</p><p class="ql-block"> 今年夏天,我带着孙女来在湖边。风拂过水面,浪头轻轻拍岸,湖里全是轰鸣的大运输船,偶尔有大型游船载着游人经过。只是没了木排,也没了白帆,只有孩子们的吵嚷声还像当年。忽然想起掉水里时排骨老伯伯的骂声,想起发小抢我树皮时的耍赖样,鼻子就有些发酸。</p><p class="ql-block"> 水里的木头早运走了,木排上的故事也沉了底。只有洞庭湖还在,水浪涨涨跌跌,像在慢慢说那些洞庭湖的老故事——说那年冬天的冰,说帆儿转的风向,说树皮的暖,说排骨老的笑,说我们光着脚跑过的夏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