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农场往事》之__ “老子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先说一个事情。</p><p class="ql-block"> 这篇小说原名“老子弟”,现在还是叫“老子弟”,曾经给过《美篇》,《兵团战友》,它们标了“原创”。</p><p class="ql-block"> 此番本打算把描写我们知青时的连队生活和人物的17篇小说和二十多篇文章重新精改,在“卤肉锅盔”的公众号上聚集。不料才改到第二篇就发不出去了,说和原创类似。反复申明了原创,本尊修改同系一人,姓名笔名亦无变动,以及前后修改之原委。不料网络就是网络,严肃认真,机械固执,死活不认可,任你改标题也好,换“马甲”也好,只允转载原创,不发“修改”。</p><p class="ql-block"> 真是无奈,但还没有办法和它“较真”。</p><p class="ql-block"> 此篇小说花费时间和精力改都改出来了,还是在“真正”贴近现实贴近生活的《美篇》再发一次吧!</p><p class="ql-block"> 公众号这“玩艺儿”,不但“马”,而且太“麻烦”了,真不够意思。</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老子弟”(小说)</p><p class="ql-block"> 下关风</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老子弟”,是我们连队的昆明女知青首先喊出来的,后来各地知青和老工人一致附和,把它喊得出了名。</p><p class="ql-block"> 但私下我们总是觉得,昆明女知青给他起这个绰号的背后,有一些十分暧昧的意思。</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老子弟”是个老转转。</p><p class="ql-block"> 当时我们还弄不清楚战士复员和干部转业的具体区别,于是把凡是从部队到地方的军人,都统一叫做老转转。</p><p class="ql-block"> 老子弟其实并不老,他在部队是个当兵的,现在也就二十五六的年纪,比我们大不了多少。</p><p class="ql-block"> 女知青们喊“老子弟”的时候,在不同的地点,不同的环境,不同的条件,不同的情况下,声调,语序,韵味,意思等等,都各不相同。比如当着众人的面,老子弟三个字就喊得干脆,利落,简短,崩豆似的,听起来有点硬梆梆干瘪瘪的味道。而人少的时候,尤其是只有两个人遇到一起,叫起来就绝对不一样了,“老_子_弟”,声音不但拉得长,而且高低轻重,恰到好处。让人听起来,这个招呼又象是在呼唤,又象是在耳语,非常绵软轻柔悦耳,充满了女性的温馨和疼惜,足以令人心花意乱,浮想联翩。</p><p class="ql-block"> 有一次在胶林里,隔着一个林带,老米线这样喊老子弟的时候,恰好被我们听见了,当时就有这样的感觉。老米线叫得十分的牙长(四川方言,含义很复杂。有言行亲昵,谄媚,撒娇,殷勤,亲热得腻味等等意思),似乎掺杂有浓烈的挑逗意思。</p><p class="ql-block"> 在高高的飞机草后边,我们捂起嘴偷偷窃笑,牙巴骨酸溜溜的,好象含了颗没有熟透的黄泡果,身上仿佛有蚂蚁子在乱爬,痒酥酥的直起鸡皮疙瘩。</p><p class="ql-block"> 开始我们并不晓得“子弟”是啥子意思,遇着小青酱就虚心请教。</p><p class="ql-block"> 小青酱对老子弟抱有一种敌意,他不屑的狠狠唾了一口,“子弟,子弟就是奶棍儿啰!”</p><p class="ql-block"> 我们也不晓得奶棍儿是啥子意思,继续追着问,小青酱就哈哈笑起来,“奶棍儿,就是二姨妈啰!”</p><p class="ql-block"> 那个时候,我们还不知道世上有“人妖”这个行当,当然也就搞不清楚二姨妈究竟是什么意思,只听到女娃子红起脸悄悄眯眯的说过什么大姨妈,从没听说啥子二姨妈。</p><p class="ql-block"> 小青酱也不做进一步的解释,一口浓浓的毛烟吐出来,甩着屁股走了,显得十分的解气,舒畅,满足。</p><p class="ql-block"> 但是,我们还是没有摸到后脑壳,搞不清爽这句话的真正意思。</p><p class="ql-block"> 直到多少年以后,我们才在一包土豆片的广告词上,悟出了在它身上所蕴含的丰富内涵和某种深奥的必然联系。</p><p class="ql-block"> 那个广告用的是云南一句土得掉泥巴的俗话,但是词浅意深,话丑理正,就几个字,“吃洋芋,长子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们刚到号称“兵团”的农场的时候,置身于边疆民族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许多事情都搞不明白,因此对什么都感觉新鲜,对什么都爱打破砂锅问到底。遇到促狭的人,就吃了很多哑巴亏,也闹了不少笑话。</p><p class="ql-block"> 我们连队周围的山上山下,都是些傣族,景颇,崩龙族(现在改名叫德昂族)的寨子。白天晚上,田间林地,抬头也见低头也见。学几句民族话,就成了最初的时髦,也是为了方便。</p><p class="ql-block"> 老工人和先来这里的知青,都自告奋勇的充六指头,叽里哇拉的教得很热心,并且不时发出些莫名其妙的笑声。</p><p class="ql-block"> 我们学得也非常认真,有的还翻出小本子,仔仔细细的记录,注音。</p><p class="ql-block"> 民族话学会了几句皮毛,一个二个就猫爪挠心,急不可耐的拿去应用。</p><p class="ql-block"> 在路上见到傣族小卜少,上去就来一句,“高赫来莫”,态度十分谦恭礼貌。</p><p class="ql-block"> 我们以为是在问候打招呼,小卜少的脸却胀得红红的,“啊嘎!啊嘎!”的叫着,快步逃得远远的。</p><p class="ql-block"> 见着挑担摆摊卖卡崩烟,卖瓜子花生的别浪(结过婚的小媳妇大嫂子),掏出钱来嚷嚷着要买“麻槐”,惹得别浪怒目瞪眼要唾我们。</p><p class="ql-block"> 后来才搞清爽,“高赫来莫”是“我爱你”的意思。见着小姑娘就来一句我爱你,人家还以为遇着花痴了呢,咋个不嚇得跑嘛。而“麻槐”更是句丑话,用公狗的那个东西来骂人,十分难听,难怪别浪们要唾我们。</p><p class="ql-block"> 听老知青讲,他们也都经历过这样的事情,昆明的北京的上海的,无一例外,先学会的都是些骂人的丑话,或是捉弄人的促狭话,现在轮着我们了。</p><p class="ql-block"> 但是我们也疑惑民族语言的复杂和多变。</p><p class="ql-block"> 据老工人老知青教我们,在傣族话里,麻窝是柚子,麻浪是牛肚子果,麻桑坡是木瓜,麻棵是西西果,麻我扎是人生果,麻满是鬼脸果,麻梅是水子果,都是水果。即便是容易使四川人误会的麻皮,那也是进嘴入肚子的辣椒,应用起来都不错,怎么到了“麻槐”,就变成了骂人的丑话呢?</p><p class="ql-block"> 昆明知青老胃酸说,“这算是哪样。前久听寨子里插队的知青讲,报纸上登了中国政府要邀请美国的总统来访问,他们去景颇寨子向老百姓宣传,一念到‘尼克松’的名字,女人红着脸往外跑,男人就叫骂,还要赶他们走,搞得一个二个摸脑倒脑的。回来问人,才认得景颇话里尼克松的发音,和男人身体上一个不能拿到嘴巴上说的物件的发音,叠模叠样。语言这个东西,不但是怪,而且怪球得很,哪个整得清爽。”</p><p class="ql-block"> 经历了这些事情,我们吸取了初涉社会的第一个经验教训,不要轻易相信任何的人。还有就是没有完全搞醒豁的东西,千万别急着拿去卖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后来我们终于搞清楚了昆明人喊“子弟”的真正含义,并且觉得老子弟的确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帅”哥,完全当得起这个绰号。</p><p class="ql-block"> 老子弟的个子将近一米八,仅凭这一点,就让我们这些四川耗子,地钻钻儿自惭形秽了。再加上他随时都笑眯乐呵,眼睛神亮亮的,面皮黑红红的,身材匀称,肌肉结实。一张脸皮长得抻抻抖抖,轮廓分明,有型有样有范儿,是周围寨子的傣族小卜少,景颇迷厄佐,崩龙姑娘们心仪的对象。</p><p class="ql-block"> 老子弟人长得哪样些,并且非常注意自己的外表形象。头发经常剪得整整齐齐,梳成一片瓦,用水抿得不乱一根。随身一套洗得发白的军装,显得干练,精神,浑身漾溢一股青春的汉子气。</p><p class="ql-block"> 老子弟的军装配了一双雨靴,筒深及膝,赶街的时候套在脚上,走起路来踏得“空空”作响,象哥萨克骑兵。</p><p class="ql-block"> 开始老子弟并不这样穿,他把裤脚拉下来罩在雨靴上,说是保护表面的亮皮,免得磨花了。</p><p class="ql-block"> 老米线笑他是“土耳其”,教他说穿深筒雨靴,要把裤脚塞在里面才“犟”。</p><p class="ql-block"> 老子弟试了试,果然感觉大不一样。</p><p class="ql-block"> 后来赶街子的时候,老子弟就把军裤塞进雨靴筒里,伸直腰板,昂首挺胸,肩挎筒帕,斜背一把户撒刀,刀把刀鞘上装饰着五颜六色的缨络。</p><p class="ql-block"> 他精精神神的走得英姿飒爽,象是在部队甩正步,一路上非常引人注目。</p><p class="ql-block"> 让人搞不懂的是,老子弟的雨靴,下雨天却不穿,宁肯精着脚在泥泞里踩。他解释说,雨季天,田埂的稀泥巴,路上的车辙牛蹄凹陷脚,伤鞋子。</p><p class="ql-block"> 连里的老转转说,老子弟当然爱惜他的雨靴了,那是团长送给他的。</p><p class="ql-block"> 老子弟当兵的时候,在团部站岗守大门。</p><p class="ql-block"> 有一年革命群众冲击部队,要团长表个什么态。团长硬起三股牛板筋,耍民族脾气。革命群众就不得了,仗着人多势众,乱麻麻的拉拉扯扯要搞武斗。</p><p class="ql-block"> 老子弟见势头不好,眼看团长要吃亏。</p><p class="ql-block"> 他顾不得了许多,冲进去摔开众人,硬扛起团长就跑,免了一顿皮肉之危。</p><p class="ql-block"> 事后团长很是感激,表扬他机智勇敢,买了双雨靴送给他。</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老子弟是梁河山里面的阿昌族,声音土得掉渣,讲汉话也带着浓浓的口音,说快了让人很听不懂。</p><p class="ql-block"> 因此在知青面前,他有些自卑,不太爱说话。尤其是面对一口京腔京味的李卫东,基本上象是个哑巴。</p><p class="ql-block"> 老子弟不爱说话,却喜欢唱歌,歌声十分悠扬动听。他经常说,我们阿昌生来犟,不哭就要唱。</p><p class="ql-block"> 老子弟在田间地头唱,在胶林山路唱,他说他唱的是情歌,但是我们大多听不懂。</p><p class="ql-block"> 那个时候,我们还不知道“原生态”这个概念。</p><p class="ql-block"> 老子弟唱的歌里面,有一首我们很熟悉。我们熟悉的并不是他嘴里的歌词,而是柔情似水的曲调。</p><p class="ql-block"> 在云南,《小河淌水》这首歌,听许多人听过唱过哼过,老工人,知青,傣族景颇崩龙阿昌,用昆明话上海话北京话湖南话,用各种民族的语言哼唱。</p><p class="ql-block"> 每次锅巴抱着吉它,和一伙知青在连队坡下鱼塘边唱歌的时候,只要老子弟在,大家都会央他唱这首歌,当然央求最恳切的,还是那些女知青。</p><p class="ql-block"> 经常唱,反复听,《小河淌水》成了老子弟的保留节目,百听不厌。</p><p class="ql-block"> 老子弟用民族腔调的汉话唱“叶亮处来凉汪汪”,有一种特殊的韵味。</p><p class="ql-block">“月亮出来亮汪汪亮汪汪</p><p class="ql-block">想起我的阿哥在深山</p><p class="ql-block">哥像月亮天上走天上走</p><p class="ql-block">哥啊 哥啊 哥啊</p><p class="ql-block">山下小河淌水清悠悠</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 他唱得神情专注,投入,一脸深情的样子。</p><p class="ql-block">“……月亮出来照半坡照半坡</p><p class="ql-block">望见月亮想起我的哥</p><p class="ql-block">一阵清风吹上坡吹上坡</p><p class="ql-block">哥啊 哥啊 哥啊</p><p class="ql-block">你可听见阿妹叫阿哥</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 歌声悠扬,婉转,泉水一样潺潺流淌,能把浑身的燥热平息,能把各种复杂的心思,溶化得异常纯净。</p><p class="ql-block"> 听老子弟长声悠悠的唱“小河淌水”,你会不由自主的闭起眼睛,在神往之中,想象幽静的山林,凉爽的微风。想象清澈的泉水,汩汩的声响。想象美丽痴情的阿妹,想象憨厚纯朴的阿哥。</p><p class="ql-block"> 我们觉得,老子弟唱歌的时候,完全融化在了歌声里面。</p><p class="ql-block"> 他就是歌声里的那个阿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因为话少,老子弟就显得人比较稳重,加上他来连队好几年了,各种农活也都拿得起放得下,于是上级任命他当了副排长。</p><p class="ql-block"> 老子弟干副排长非常尽心尽力,处处领先,样样带头。</p><p class="ql-block"> 他力气大,劳动的时候以身作则。挥起涮刀,甩开锄头,能扯出刮出呼呼的风声,让人不敢站在他旁边,生怕碰一下,挂一下,伤筋动骨头。</p><p class="ql-block"> 遇到知青不懂不会的,他也不多话,三两下就自己做了。</p><p class="ql-block"> 任何人喊,“老子弟,我的锄头松了!”他就帮斗结实。“老子弟,我的涮刀钝了!”他就帮磨得雪亮。</p><p class="ql-block">而且从来没有怨言,干得笑呵呵的。</p><p class="ql-block"> 因此他在连队里的人缘很好。</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老子弟仗着身材魁梧,脸盘子长得抻抖,眼光也就高起来,私下在老转转们里放了话,说这辈子一定要讨个知青做婆娘。</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老转转笑他是赖蛤蟆,他说你们走着瞧。</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老子弟的眼睛“贼”,盯上的都是漂亮姑娘。</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开始的时候,他想哄的是川花。</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川花是我们成都知青里的一枝花,高高的个子,匀称的身材,俊俏的脸蛋,走起路来婀娜多姿象风摆杨柳。</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来连队晒场上卖豪甩米线旺粉的傣族别浪见着川花,拉着她的手疼爱的说,“阿莫莫!这个知青小卜少,真是项丽滴滴,象一朵鲜艳的糯占巴花。”</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说得川花不好意思。</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老子弟盯上了川花,经常抱着把牙琴,学傣族寨子里猎少的小卜毛,在川花的宿舍门口叮叮咚咚的弹唱;</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大河涨水沙浪沙,</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对鲤鱼一对虾。</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小虾想跟鲤鱼走,</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又怕鲤鱼不要它。”</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老子弟唱得虽然动听,却让成都伙子们很忿然,个个都觉得他是在抢自己的东西,暗地里嚷嚷着要和他干架。</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老子弟和成都知青的关系,一直都不错。因为川花的原因,闹到有人要动锄头动涮刀的地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但是当时川花已经确定了要调营部,据说团里面也有这个意思,还有传说县公安局县市管会都要借她去工作。</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所以那个时候她虽然是“乱”的,但是绝对莫得心肠乱这些“精神”(云南俗话,谈恋爱叫做乱精神)。</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老子弟很快就明白了他根本没有戏,川花走的时候他又唱;</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牛不吃草不按头,</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妹不跟哥不强求。</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三月桃花枝枝开,</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四月河水处处流。”</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老子弟唱得很释然,一脸平静,但是忧郁的调子里面,听得出来有一种悲伤。</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川花走了,老子弟把目标转移到了老米线身上,忿然的情绪,自然就传给了昆明男知青。</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小青酱暗地喜欢老米线,因此他最不得,见着老子弟就日鼓日鼓的瞪眼睛。</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但是我们很纳闷,老子弟和老米线,咋个会好上呢?</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两个人的脸蛋儿倒是很般配,但是文化,素养,思想,爱好,生活习惯等等,各方面毕竟都存在着一些差距,有些还太远太大。</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连长段日火评论这件事情一针见血,他说“年轻人的事情搞不清楚,头脑一发热,人就昏球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们猜想,老子弟和老米线真正好起来,肯定是从水田里的那件事情开始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天老胃酸耙田的时候,不晓得咋个搞起的,把老牯牛整得惊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老牯牛是我们连队的壮“劳力”,犁田耙田一把好手,因此脾气也有些大,爱耍性子。</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老胃酸一不小心把它惹毛了,老牯牛猛烈的左右乱甩粗壮的脖子,然后挣脱了拖耙在田里乱窜,溅得泥水横飞。</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水田里插秧的,田埂上甩秧的,人们惊吓得四处奔逃。</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老牯牛窜过一条田埂,正在插秧的人见势头不好,纷纷躲避。</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老米线立在水田中间,嚇得昏了头,腿硬脚软挪不动步子,眼看着大牛角就要戳到身上。</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老子弟从田埂上勇敢的冲过去,把泥水踩得哗哗响。</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他扑上去拦在老米线前边,双手紧紧攥住牛角,身子压在牛头上,使劲朝下摁,嘴里憋着劲喊,“跑!快点跑!”</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老牯牛的鼻子呼呼喷着粗气,后蹄刨出浓稠的泥水,溅得老高。</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老米线跌跌撞撞跑上田埂,老子弟的劲也用得差不多了,手上一松,身子一歪,老牯牛猛一甩头,把他撂翻在水田里,牛角尖划过腿肚子,挑出一道血痕。</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卫生室,老米线帮他抹碘酒的时候,边抹边掉眼泪。</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老子弟疼得嘴里“咝,咝”的嘘,脸上却笑眯眯的,一片阳光灿烂。</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老子弟和老米线好起来,但一直处在秘密之中,暴露出来纯粹是一次偶然。</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天在橡胶林地里,有人听见老子弟非常温情的对老米线说,“迷迷,阿隔艾果果。”</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偷听见这句话的人不知道老子弟说的是什么,以为他说的是民族语言。后来经人解释,才晓得老子弟民族腔调说的是汉话,“妹妹,你格爱哥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再后来这句话传开了,并且成为我们连队的经典。年轻的年老的互相打趣,见面就来一句,“迷迷,阿隔艾果果。”</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不知道当时老米线听懂了老子弟的话没有,也不知道她是怎样回答的,反正后来两个人就真正好上了,关系越来越亲密,出工收工一路,打饭赶街一块,黏粘得分不开的样子。</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有一天当着老米线同宿舍的面,老子弟拿出一把精美的阿昌“溜子刀”,要送给老米线。</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老渣筋把老米线拉到门外,小声警告她说,“民族的小刀,接不得呢嘎,看过《五朵金花》没有?阿鹏送刀给金花,是定情物哦,想清楚。”</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老米线铁了心,什么话都没有说,接过了老子弟的溜子刀。</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连队里的人对他(她)两个的事情,有诸多议论且看法不一,有赞同的有反对的,有的说好有的说嘎(滇西方言,不好的意思)。</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只有一个人的态度,是当时我们都晓不得的,事后才听人私下说起。</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个人就是董白家爹,董老倌(关于董老倌,后面有小说专门讲他)。</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董老倌早年曾经做过端公,懂得些阴阳风水,易经八卦之类的东西,会掐指算命。</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据传董老倌听说了老子弟和老米线的事情,搬起手指头抻开又握拢,握拢又抻开,暗暗盘算了好一阵子,嘴巴里面含糊不清的小声叽叽咕咕,念念叨叨。</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末了,他一句话都没有说。</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场的人追问究竟,他也只摇摇头,仍然不开口。</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看董老倌当时的表情,一脸的严肃,还有点阴沉,就晓得不有好结果。”</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当事人不停的啧啧感叹,但是大家都觉得他龟儿子尼是事后诸葛亮。</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终于有一天老子弟放出话来,说要和老米线结婚。</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是件喜事,很多人都来帮忙。</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连队里的年轻人搬挤并挪,腾了一间土基房子出来,贴报纸刷石灰,弄得整齐光鲜。</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老子弟又扛来些木料,张罗着打家具。</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他整天笑咪乐呵,给帮忙的,布置新房的人递烟倒茶。</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人们进进出出,笑声不断,连队里洋溢着轻松欢快的喜庆气氛。</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令人没有想到的是老米线她爹得到了消息,从昆明匆匆忙忙的赶下来,不由分说,硬把她拽了回去。</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被迫回昆明的头天晚上,老米线缩在她的新房里,嘤嘤的哭了半宿。</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老米线突然走了,对老子弟的打击非常大。</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开始他还有信心,笑咪咪的说,“过几天老米线就回来了,我等着她结婚呢。”</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左等右等,老米线始终没有音信,老子弟就有些慌。</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鱼塘旁通往外边的牛车路上,成了他打发空余时间的地方。</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他经常站在塘边的麻桑坡树下,望着路的远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他等在那里。</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月亮升起来的时候,他还等在那里。</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孤零零的身影,让人看着心酸。</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老子弟平日爱喝两口,但很有节制,从来不醉酒。</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老米线走了之后,他渐渐消沉起来,经常醉醺醺的。人也不那么爱整洁了,头发乱乱糟糟,象抱蛋的野雀窝。</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年雨季来得晚,连里抢时间进户育山扛木料,定额一人一天一根,早去早回早休息。</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天晚上,发电的手扶拖拉机快要熄火的时候,和老子弟同宿舍的老伟找到连长段日火,说天都黑麻了,还不见他的人影。</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段日火叫他去坡下鱼塘边的麻桑坡树下看看, 老伟说看过了,鬼影子都不见,而且老子弟早就不去路边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老伟说早上进山扛木料,老子弟穿得整整齐齐,还套上了雨靴,只见他上了山,没有人看见他回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段日火就有些着急,吆喝了几个人,提起气灯抓了电筒,顺着一路找上山。</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跌跌撞撞进到山里,把伐木的人从窝棚里吼起来,都说早上看见老子弟来过,卷了颗毛烟咂起,抽完扛起木料就走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返回的路上,天色阴阴沉沉,山风一阵紧似一阵,刮得人心里发凉。</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段日火边走边喊大家回忆,有没有人见过老子弟。</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豌豆儿跟在后边,突然停下来一拍脑壳,“咦”的喊了一声,说想起来了,早上扛木料的时候,在老鹰嘴见着老子弟,站在那里息气裹毛烟,脸朝着山底下,不晓得在看啥子。</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老鹰嘴是我们连进户育山路上的第一个岩子,一大块尖石头伸出去,从下往上看,象巨大的利啄。站在老鹰嘴上,山下的坝子一览无余。</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豌豆儿挤到段日火身边,“我以为他看见了哪样东西,扭头扫了一眼,坝子里空蒙蒙的,一样都莫得。”</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众人的心里不但凉,而且还有些发毛,加快脚步赶紧去到老鹰嘴边。</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老鹰嘴下面是匹岩子,悬空十来米,旁边有陡坡通下去,但是从来莫得人爬过。</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豌豆儿提着气灯朝下探,岩子底下一片昏暗模糊。</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老伟的手电筒是老子弟帮他加过工的,两个电筒斗接在一起,光柱特别强。段日火一把从他手上抢过去,爬在地上朝岩子下边扫。</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老伟也爬在段日火的边上,眼睛顺着光柱移动。</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突然老伟惊叫起来,“左边,喔!再照过去一点,草棵棵头,有根木料。”</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老伟的声音尖利刺耳,在寂静的夜色里十分碜人。</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不一会,老伟又叫起来,“下边,再下边,坎坎下边,好像是有个人!”</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大家都慌了,一窝蜂的凑过去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岩子底下,果然黑乎乎的躺着个人。</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段日火嚇得没有了主意,牙齿得得得的响,握电筒的手簌簌簌的抖。</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豌豆儿个小胆大身子机灵,自告奋勇顺着岩子边的陡坡慢慢爬下去。</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是,是老子弟!血流了一大滩,莫得气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豌豆儿在下边高喊,声音里带着惊恐和哭腔。</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喊音才落,半空中轰轰隆隆炸了串响雷,雨水突然哗啦啦铺天盖地下起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第二天,营里团里都来了人,冒着雨在山上忙碌了半天。</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他们回去后不久,给了连里一个结论,说老子弟不慎坠岩。因为是在扛木料的上班途中发生的事情,定性为因工死亡。</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连队里的知青和老工人,都不相信这个结论,但是众人都一致闭口,不加以议论。</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只有龟儿子的豌豆儿嘴巴又贱又快,说老子弟绝对不是跌了岩子,他是故意跳下去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段日火瞪了他一眼,抬手一巴掌,拍得豌豆儿吐舌头。</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场雨,是当年雨季的第一泼,憋足了劲似的,淅淅沥沥不停,下了整整一个街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