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治河，碧湖平原史上第二大水利工程

林子

　　一九七七年深秋，碧湖平原寒意渐浓，三万六千名民工肩扛锄头、手推板车，汇聚在广袤田野之上，开启了一场改写西乡命运的水利大会战。通济堰的渠水已奔流一千四百七十三年，如今，这条南起魏村、北抵下圳的人工血脉——新治河，在铁器与冻土的碰撞中破土而生。其动员劳力之众、土方量之巨，唯南朝始建的通济堰可凌其上，由此奠定碧湖水利史册上第二座丰碑的地位。

工程肇始于旱涝交迫的困局。碧湖西乡三万亩“望天田”旱季龟裂如网，雨季则顿成泽国。前些年山洪冲垮郎奇村十七户农舍的惨状犹在眼前，县革委会决议凿通一条兼具排灌功能的人工河。勘测员以竹竿系红布为标尺，脸盆盛水作水平仪，在错综水网间划出十四里河道线。是年十一月，各公社民工卷着铺盖进驻工棚，旷野上三百二十面红旗猎猎作响，拉开了治水壮举的序幕。

破晓的霜地里，蚁群般的队伍随哨音涌动。工地上，小学生跟在父兄身后搬运碎土碎石——这是全碧湖区中小学特放的“劳动假”。各家自带的畚箕、铁撬在冻土上凿出火星，独轮车在泥泞中碾出深沟。郎奇土地窑平原公社的工具仓库里，保管员正清点公社配发的推车与钢钎，油灯下修补的是磨损的车挡板，每一处细节都凝聚着集体的智慧与汗水。

正午时分，沿河田埂升起百道炊烟。民工在工地旁的田埂上挖出临时小土灶，用干柴加热自带的饭食。铝饭盒里的蒸薯混着咸菜香，玉米糊在铁锅中咕嘟冒泡。这“狼烟四起”的奇观，成为一代人共同的味觉记忆，也映照出那段艰苦岁月中的人间烟火。

掘进四、五米深处，有锄头突遇坚如玄铁的怪物。数十根通体乌黑的树干横亘地下。经鉴定，这些正是深埋地底河床几千余年甚至上万年的炭化木——“乌金”（阴沉木）。它是瓯江古河道的实证——其走向显示主河道流向。一时“瓯江改道之说”在各村流行。有民工将乌木碎块带回家中，后来用作家具的木料、锄柄、砧板等，成为那段历史的无声见证。

施工智慧在攻坚中升华。石匠取古河床鹅卵石砌筑分水墩，依据瓯江洪水涨落规律设闸门三十六座；测量组沿古河床洼地链开掘，使新河承接地下水脉。一九七九年春汛前夕，后塘坳段面临合龙考验。急流裹挟断木冲向下游，百余名壮汉跳入齐腰深水中组成人墙，后方民工连夜投下草袋三千余方，终在洪峰前锁住龙口，铸就了新治河的生死关口。

至次年岁末，新河道如银链贯穿平原。通济堰古水经保定闸注入新渠时，西乡三万亩旱地首次尝到清流。竣工统计载：耗工日二百四十万，挖土方八十六万立方。自此西乡水患根治，一九八三年大旱时，新治河反哺通济堰灌区七千亩秧田，水利档案中留有“两河互济”的明确记载，成为碧湖水利史上的光辉一页。

四十八载春秋流转，当年在红叶村段挖土抬石的小学童，如今带孙漫步在河堤上，忆起当年场景写下了：“又见清河忆昔艰，源从岑口到黄山。蚁群旗展银锄落，筐土肩挑扁担弯。烟起田头午饭近，星披月下晚风还。新渠卅里接田舍，从此西乡绝水患"。

2022年，新治河启动生态堤岸改造，闸基深处挖出民工当年磨秃的锄尖。还有在博物馆射灯下泛着幽光的"乌金"——它们与田埂炊烟的剪影共同凝固成一部治水史诗：河可改道，人亦老去，唯大地永远铭记镌刻其上的血汗年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