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墩走了

风景

　　“胖墩”，打开家门，昔日那个一溜小跑迎上来的身影，没有出现，我下意识地喊了一声。猛地一下我醒悟过来，它再也不会迎接我回家了，它走了，昨天晚上刚去了天国，我再也见不到那只昂着小脑袋，瞪着大眼睛，张大嘴巴向我蹬蹬跑来的小胖墩了。

　　胖墩是一只体形不大不小的中小形犬，它的颜值很低，总是呲着一嘴地包天的牙。它也不是名贵犬，是身价低微的串串犬。它的身世也很可怜，还没睁眼看到妈妈模样，也没吃上妈妈的一口奶水，就连同它的兄弟姐妹一起被主人遗弃了。缘分使然，我们走到了一起，小胖墩的一生，给我们带来无尽的快乐，也给我们带来极度的悲伤。

　　十四年前的一个早晨，远在北京工作的女儿跟往常一样出门上班。发现小区里围着一圈人，原来是有人在垃圾桶里发现几只刚生出来的小狗，好在小狗都还活着。

　　人们一边指责着丢弃小狗的人太没人性，一边又在议论着怎么处置这几个小生灵。这时有人提议大家认领，当时女儿心生怜悯就认领了一只。

　　那时的胖墩圆滚滚的，女儿便给它取名胖墩。由于太小，嘴含不了奶嘴，女儿便买来鲜奶用注射器喂它，一天天把它养大。因为工作需要，女儿要经常出差，有时一出去就是好几天，不能总托管给同事，因而便把它送回了烟台老家，就这样胖墩走进了我们的生活。

　　我是不喜欢养宠物的，连花草我都不养一棵，可是这是女儿送回来的，爱乌及屋吧，也只能养着，好在妻子喜欢。

　　日子久了，我发现胖墩虽丑，但有许多优点。它的习惯很好，从不在家里大小便，即便是一日两次的出门遛它，它也从不在路上大小便，总是要去犄角旮旯排泄。有时它也会闹肚子，半夜里憋不住，它会到床边用它的前爪挠你，叫你带它出去。

　　它活了十四岁，从未在家中排泄过一次。临终前在诊所打吊瓶，药水里含有崔尿剂，用来增加排尿量，即便如此，它也憋着，一直等到把它抱到室外草上地才会尿。

　　胖墩很懂事，在家里从不啃咬家具，撕咬沙发什么的。它喜欢撕扯布条，但衣服即使放在沙发上它也从不动，只有你丢给它了，它才会唔唔地低吼着甩着脑袋撕扯。

　　有时我们看电视，茶几上放着零食边吃边看，不论它多么爱吃，多么想吃，它都不会去吃去抢，而是坐你对面直直地看着你，只有你给它了它才会吃，吃完再直直地看着你，等待着你的馈赠。

　　它从不上沙发，从不上床，哪里可以去，哪里不可以去，什么是属于它的可以随意撕咬，什么不是属于它的不能乱动，它都明明白白的，我们从未因这些事情管教过它，它好像天生就懂。

　　胖墩胆小，从不惹事，出门遛它，从不去嗅人追逐人，也不和别的狗打架，遇到了擦肩而过也不纠缠。放开绳让它撒撒欢，它离你的距离绝不会超过二十米，特别听唤，任何时候叫它或拍拍手，它都会飞快地跑到你身边。

　　胖墩情商很高，我早上出门上班，下班后傍晚才能回家，每次回家打开门，一天没见的胖墩都会快速跑到门口扑到腿上，嘤嘤地叫着，舔着跳着，快活地无以言表。

　　在家中它会一直跟在身后，人到哪它到哪。吃饭时它坐在餐桌旁看着你，看电视时，它在你脚边趴着，晚上睡觉时，它也必须睡在你的床边守着你。你如果带它出门，它会高兴地叫着跳着蹿出门来，你如果说不带它叫它在家呆着，它便失望地返回屋里回头眼巴巴地望着你，让人心生愧疚，又很不落忍。

　　胖墩喜欢和人玩，特别是玩橡胶球，你把球扔远，它飞快地跑过去叼住跑回来交给你，让你再扔，乐此不疲。你不扔了，它就叼着球往你手上拱，你坚持不玩了，它就会把球放在你脚边，悻悻地趴在那，一副很委屈的样子，默默地把小脑袋贴在前爪上。

　　渐渐地我从心里接纳了它，也喜欢上了它。习惯了它睡在床边，习惯了它坐在餐桌旁，习惯了它趴在脚下，更习惯了我进家门时它欢快迎上的这种独特仪式。

　　胖墩丑，丑在它地包天的门牙，但它有一双大眼睛，明亮清澈，炯炯有神。时间长了，感情深了，我也不觉得它多么丑，反倒觉得它还有几分“姿色”，挺帅的一个“小伙儿”。每日带它出门遛弯，成了我们两口子的必修课，十几年来风霜雨雪，从未间断，从退休前的一天两次到退休后的一天三次，再到四次，小区旁边的小路上留下了许多我们一起漫步的瞬间，晨光中晚霞里那个跑跑跳跳的活泼小胖墩是我们脑海中抹不去的记忆。

　　小胖墩走了，它活了十四岁，有人说对狗来说可以了，算是长寿了，可我仍然很难释怀。去年就查出了它有心脏病和肾上肿瘤，医生建议不要手术，因为岁数大了，没有救治的意义，还怕下不了手术台，养着就可以了。大前天中午我下楼遛它，它还可以跑动，傍晚再下楼遛它，就坐地上不大能走了，张着嘴呼呼地喘着，舌头都变紫了。我们立即带它去诊所，医生开了八百多块钱的药，共六种七天的量，回家只喂了一次吃了三种药就不再进食了。

　　那天晚上胖墩呼吸急促且困难，躺不下，一躺下就喘不上气，只能坐着，我们陪着它，看它坐立不安，有时疼得嗷嗷叫，两眼无助的望着我们，我们心中别提有多难受，既替不了它也帮不了它，我们感到好无助，好心痛。

　　小胖墩走了，我们心中十分难过，同时也有一点点欣尉。这是一种极其矛盾的心理，从情感上我们为它的离世感到悲伤，希望它能活下去，但看它痛苦的样子，我们又希望它尽快地解脱。现在它终于解脱了，不再受罪了。

　　小胖墩的一生虽没什么大富大贵，却也倍受关爱。在2022年它的两条后腿突然不好用了，站不起来更走不了路，妻子硬是每天抱它下楼拉屎拉尿，坚持锻炼。整整三个多月，小胖墩奇迹般的好了，虽然两条后腿不及以前那么有力，但它能走能跑能自由活动了。

　　小胖墩特别喜欢坐车，以前女儿养它时回烟台都是开车带着它，后来我们养，出门旅游我们全是选择自驾。带它沿鸭绿江、图们江、黑龙江、额尔古纳河边走过G331，穿越过大小兴安岭，阿尔山和呼伦贝尔大草原。也带它到过新疆青海，在赛里木湖和青海湖边撒过欢，在那拉提草原和百里画廊打过滚，在塔克拉玛干沙漠玩过沙。去年秋天带它一起去川西，经受过了高反的考验。今年春天又带它去广西云南贵州重庆湖北浙江等省市玩了三个月，返程顺带游览了太行山。每次出去行程都超过一万公里，小胖墩也是过足了坐车的瘾。

　　小胖墩一生吃的都是狗粮，水果我们和它共同分享，它爱喝的酸奶，更是家中常年必备。从不给它吃杂七杂八的食物，吃的都是安全卫生的绿色健康食品，它也不野外觅食。我们把它当成家庭一员，它也伶俐乖巧，从来没有受过责骂，有的都是保护和宠爱。

　　我迈步走进熟悉的家门，却觉得室内多了几分陌生，似乎屋子变得更加空旷，也更加寂静，少了些许生气。没有了歪着脑袋看着我，摇着尾巴亦步亦趋跟着的小胖墩，我觉得特别不习惯。环顾四周，小胖墩的食盆没了，它的小窝也没有了，瞬间我的心中也变的空落落的，好像灵魂出了窍，身体只剩下一个空壳。

　　我静静地看着胖墩小窝的位置，大前天晚上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小胖墩晚上服药后没有任何好转，坐在小窝里，一抖一抖地咳着，呼哧呼哧地喘着，嗓子里似乎有东西，发出嘶啦嘶啦的声音，大张着嘴巴，发紫的舌头也一颤一颤的，一对大眼睛已没了往日的光泽。它痛苦地盯一会我，再盯一会妻子，眠神中充满了渴求。我无法直视它，心一揪一揪地疼，我多想能帮帮它，或者替替它，但我无能为力。

　　我俩只能蹲在它身边轻轻的抚摸它，希望能给它一点安慰，帮它减少一点痛苦。午夜两点，马路上路灯通明，没有行人，只有零星的几辆车子跑过。妻子抱着它，我开着车，我俩实在看不下小胖墩的痛苦样子。连续敲打了两家宠物诊所大门，都没有人，无奈只能回家。

　　胖墩的情形越发严重了，突然身子一歪倒在地上，口中吐出一口血水，脑袋无力地贴在地面，气若游丝，双眼迷离，四肢都有些僵直。终于快挨到了天明，顽强的小胖墩又坐了起来。我只希望时钟快些跑，诊所早开门，这一刻，是多么地令人煎熬。

　　卧室里，妻子坐在床上伤心垂泪，手中捧着手机，翻看着小胖墩的图片和视频，见到我更是抽泣个不停。我抚着她的肩头，强忍悲伤安慰着她，同时也是在安慰着自己。“医生不是说了么，胖墩年令大了，它的病也是治不好的，给它用的药主要是减少它的痛苦，让它少受些罪，阻止不了它的死亡。”妻子说“道理我懂，可是不由人，我就是想它，就是心疼。”我说“你看我们把它送去诊所，从白天到晚上是不是比前边好多了，可能是药物起作用了，胖墩不再那么痛了，不再那么太难受了，我们为它做了我们能做的了，不用过分伤心了。”“可是昨天胖墩又是那么遭罪，打着吊瓶也不行，看它那么可怜，我要抱着它，它也不让，要挣脱着下来。”妻子呜咽着，泪水又不停地流下来。“病情总要恶化的，不管怎么样，胖墩总算解脱了，你看它，不就像以前睡着了的样子吗？这说明它走的很安详。”我虽然口中这样说，但心中却是别有一番滋味。

　　不知为什么，小胖墩躺在它小窝里的样子，从我脑海中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看着它娇小的身躯，百感交集。既然造物主设计了一切生物最终总要死亡，为啥不能让他们痛快的离开，非要遭受这临终前的痛苦折磨？小胖墩一生乖巧可爱，从未作恶，老天为啥要这般对待它？小胖墩虽是一只小狗，但它与我们朝夕相伴十四年，五千个日日夜夜，在我们的心中早已是家人一般的存在。这种情感只有养宠物犬的人才能体会到，别的人尤其是厌恶犬的人是无法理解的。

　　小胖墩虽然十四岁了，但它始终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萌萌的天真可爱。忘不了它前腿匍匐，翘起屁股，像蛤蟆一样在你眼前一跳一跳的样子，忘不了它在你面前四脚朝天亮出肚皮让你抚摸的样子，忘不了它躺在小窝里四仰八叉，向下弯曲着上臂的滑稽样子……如果有来世，我们还要在一起，如果有天堂，小胖墩你等一等，我们还会再相逢。

　　小胖墩就是到我们家的天使，它带给了我们无尽的欢乐，快乐时它会和我们分享，失落时它会给我们慰籍。它虽不会说话，但它懂得一切情感，它一辈子没和我们生过气，发过脾气，它用一生给我们制造快乐。可它的离开，也给我们带来了极度的悲伤，无尽的思念。我们把小胖墩装殓在它的小窝里从家中送走，为的是让它能认识回家的路。

　　今天已是我第三次去看小胖墩了，我们把它安葬在小区附近的树林里，为的就是能随时去探望它，也是怕太远它找不到回家的路。人的情感没想到这么脆弱，每一位亲人包括胖墩的离开，我都会郁闷好长时间。生死离别虽是正常过往，但友情亲情编织的感情丝带却会拉扯着你心中最柔弱的地方。

　　小胖墩，你在哪边还好吗？你天生胆小，第一次单独远行，害怕不？

2025.7.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