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西行（13）：楚宫细腰

张晓平

摄于：曲靖沾益红瓦房村

题记：是以圣人方而不割（刺伤别人），廉而不刿（苛责别人）直而不肆（欺凌别人），光而不耀（埋没人才）。《道德经58章》

老子西行（13）：楚宫细腰

冠岭望海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此话用来形容老子的一生真是最贴切的写照。前面说到周景王刚准备重用宾起老子等一批新人来取代世卿贵族，立锐意进取王子朝为新太子以取代体弱多病的王子猛，就突然其名暴斃。

王子朝反叛失败后逃楚，老子被挟持随行。王子朝被周敬王派人暗杀后，其随从四散，老子才得以返回洛阳，本以为周敬王能以原来师生之谊重用自己重振朝纲，但因他曾被王子朝挟持之楚，此时朝中旧臣质疑并追讨守藏室史籍，敬王亦无意起用老子。老子在朝中备受冷落。敬王东迁成周，老子思虑再三准备离开敬王，另谋生路。这时摆去他的面前有两条路，一条向东回陈国老家，另一条向西去秦国。

陈国是小国，平常备受楚国的欺凌，除了时常要向楚国进贡之外，一是发生战争，还要出兵派伕帮楚国打仗。这是老子所不愿意看到的。

另一条去西秦，其时秦已初具诸侯国的模样，且镐京（西周都城）也已处在秦的控制之，法令严明，君主奋发向上。若置身于西秦，可保身家无虞。

友人来劝他说：“君何不去楚国，你看楚康王以来，国势日益强盛，连三晋都要向他低头，陈，蔡，宋等国都向他进贡，说不定将来的天下共主就是他了。你若到楚国在，一定会受到楚王的重用的。”

老子说：“我知道楚灵王这个人，他为了登位，不惜杀了他的侄子郏敖（熊员），夺取了他的王位。即位后，又一改其哥哥（楚康王）的政策，在国内大兴土木，建章华台，搜罗美女充塞其中。这样人何以成天下共主，不亡国就是很幸运了！”

友人说：“你何以这样说楚灵王？”

老子说：“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美食后胡言乱语，说大话），驰骋畋猎（打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指行为乖张，不可理喻）。是以圣人（贤良之人，这里指自己）为腹不为目，故去彼取此。”（道德经12章）

老子这里指出若君王好“五色\五音\五味\驰骋田猎\难得之货”的话，则他于国事必然“目盲\耳聋\说大话\心发狂\行为乖张”。

果然不出预料，楚灵王的于乖张行为，使民怨沸腾，民间盛传“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的故事，多地发生饥民啸聚山林，论为“盗匪”的事件。

章华台不是一座普通的离宫，它像一面镜子，把楚灵王时代所有的社会矛盾一次性放大到刺眼的地步。

其一是国家汲取能力的极端化。为赶工期，楚灵王“赋皆千金之家”，把兵役、徭役、赋税全部拉到极限，直接动摇了自耕农与中小贵族的生存底线。

史书说“国人罢（疲）焉”，反映出国家机器对基层社会的榨取已脱离“礼乐征伐自诸侯出”的旧有节制，演变为赤裸裸的掠夺。

其二是社会阶层流动通道的彻底关闭。章华台所需巨木、巨石、铜饰，皆由贵族封地无偿征调。大贵族借机兼并小贵族土地，小贵族破产沦为“皂隶”，社会出现“上下一日百战”的尖锐对立。

平民既无上升阶梯，又遭沉重徭役，只能“逃山林而为盗”，形成最早的楚地“盗跖”式流民武装。

其三是政治合法性的急剧流失。章华台以“台高十丈、登台者息（排队长达）三里”闻名，其本质是一场炫耀性消费：楚王用建筑体量告诉诸侯“我能役使万民”，却同时无声地告诉本国百姓“你们只是我的工具”。

当贵族在台上宴饮，底层在台下死伤，传统的“抚民”政治伦理彻底崩塌，最终导致“乾溪之乱”中“士卒逃散，从者皆反”的众叛亲离局面。

其四是文化—心理层面的集体焦虑。章华台号称“细腰宫”，遴选宫女“腰粗一围者不得入”，折射出一种病态审美与权力控制欲。民间由此流传“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的民谣，说明底层已通过文化符号表达对上层极端奢靡的恐惧与怨恨。

这段历史告诉我们：章华台的每一块砖石，都是用社会韧性做燃料烧出来的；当燃料耗尽，台基之下就是楚灵王自己的政治坟墓。公元前529年，楚灵王被叛兵所围，于章华台自缢身亡，在位一十一年。

老子后来总结说：“天（这里指帝王）之道，其犹张弓（瞄准目标去射箭）与？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补之。

天之道，（应）损有余而补不足；人（这里指世卿贵族）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

孰能有余以奉天下？唯有道者。是以圣人（指正直的大臣）为而不恃，功成而不处，其不欲见贤（扬名与世）。”（道德经77章）

从这一章可以一见老子的政治智慧与远见卓识，不愧为中国古代哲学的鼻祖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