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昵称:阿德(林建德)</p><p class="ql-block"> 美篇号:41553105</p><p class="ql-block"> 我房间的床头柜抽屉里珍藏着一件宝贝,那是用一块红布包着的两块银元——阿嬷生前留给我们孙子的纪念物。搬了几次家红布破了,我找来爱人的一个红色首饰袋装着,有几次夜里梦见阿嬷了,醒来找出银元摸摸瞧瞧。俗话说,睹物思亲,触景伤情,我却感到心里踏实,也许银元有镇静安神之功效吧。</p> <p class="ql-block"> 阿嬷名陈香,生于1907年,属羊。在那个年代,女孩子到十来岁就要绑脚,否则大了嫁不出去。裹脚布刚缠两天,阿嬷就喊疼,死活不缠了,太阿嬷无奈,加上家穷,需要有人帮衬,就不再逼女儿,于是阿嬷就有了一双大脚。幸亏有这样一只大脚,嫁到林家就成了家里的顶梁柱。</p><p class="ql-block"> 林家世代以陶瓷为业,阿嬷跟着太公学会了陶瓷彩绘,天天提着颜料篮子,与阿公一起走街串巷接活。后来生了阿爸,就在家料理家务、养猪种菜,有时阿公把白日没干完的活带回家,阿嬷也会就着昏暗的煤油灯赶工,日子过得很艰苦。解放后,阿公阿爸和阿母都进了国营瓷厂,照说日子应该好过了,可是那时不搞计划生育,阿母连着生下我们兄弟六个,我排行老大。生活的重担压在阿嬷一人身上,打我记事开始,就觉得阿嬷是起得最早、睡得最晚的人。我还依稀记得,在烈日炎炎的夏日,阿嬷早早做好午饭,用背带把几个月大的三弟绑在身后,然后一手牵着四岁的二弟,叫我提上铝制的饭菜盒跟着,去给几公里远瓷厂上班的阿爸阿母送饭,给三弟喂奶,日复一日,每次都大汗淋漓。后来我长大了些,就帮着阿嬷挑粪种菜,拔草养兔。整个家在阿嬷的操持下井井有条,整洁又温馨。只是到了三年自然灾害时期,粮食供应紧张,我们兄弟又在长身体阶段,米粥稀得能照出人影,喝进肚子,不一会肚子就瘪了,弟弟们天天喊饿。幸亏家里有几分菜地,套种了很多菜,包括南瓜、佛手瓜、马铃薯之类来充饥。每当吃饭时,阿嬷总不上桌,待大家吃完,她才吃些残羹剩饭,最后收拾碗筷。</p> 我从生下来到十八岁参军离开家乡,亲人中与我相处时间最多的就是阿嬷,她教我怎样洗衣做饭,教我怎样种瓜种菜,教我怎么明理做人,而她自己在待人接物方面是做得极好的。阿嬷身材与同辈人相比算是魁梧的,她脸有些宽,额头也高,五官却端庄耐看,眼光里透着慈祥。她一生没添置过几件衣服,常年穿着对襟斜开的浅蓝色粗布上衣和宽宽大大的黑色裤子。她随和,讲话细声细语,与左邻右舍从没红过脸,闲时总爱拿把小竹椅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望着路过的熟人打招呼。我从部队探亲回家,带些糖果饼干,那时可是稀罕物,然而她舍不得吃,却分给路过的小朋友吃。所有认识的人都夸她,尊敬地称她"洞婶""洞嬷"(阿公名克洞),没有一个说她坏话的。 1977年国庆,我带妻子回家成亲,阿嬷乐坏了。也许爱屋及乌吧,她对大孙媳妇疼爱有加,经常瞒着弟弟们给她开小灶。我和妻子可谓“门当户对”,父母都是产业工人出身,我六兄弟,她弟妹五个,我们又都是老大,当然最能博得阿嬷欢心的是妻子有一门打毛衣做布鞋的手艺,这次回家前,费了大半个月时间,为阿嬷手工纳了一双白底黑布鞋,针线齐整,非常结实,算作“见面礼”吧。阿嬷捧着鞋左瞧右瞧,爱不释手,穿上又合脚,但没两天,阿嬷就把鞋洗了,我问她为什么,她说要留着做寿鞋,妻子忙劝道,喜欢就穿呗,我回去给你再做一双。阿嬷说,“做鞋挺费功夫,你要上班,不要累到,我老了,一双鞋穿不坏”,死活不让再做。话说隔代亲,虽然彼此语言不通,两人却能比比画画交流,没多久,妻子竟能听懂闽南语,也能说几句日常的闽南话了。 <p class="ql-block"> 80年代初的某一天她摔了一跤,大腿骨断了,卧床不起,大病一场。我闻讯请了探亲假回家看望,阿嬷见到我病就好了一半。在家的二十多天里,我天天坐在她身边,陪她聊天,她给我讲了很多过去的事,讲起我们兄弟的童年,话里话外带着一种满足感。我很早就外出,家里老人都是弟弟们在照顾,我心里有种负疚感,尽力用这短短团聚的时间来弥补,给她剪指甲,给她洗脚,却把她感动得直落泪。</p><p class="ql-block"> 探亲假期很快就到,我要回部队去了,临行前一个晚上,阿嬷挣扎着坐起来,指着床架上方放置杂物的木板,示意我把一个布包取下来,然后她翻出一个红布包着的小袋子说道:“你这一去不知什么时候能再见面,说不定我要找你阿公去了,我给你们六个孙子都准备了一份物件,好让你们留个念想。”我小心翼翼地打开红布袋,这是用弟弟们戴旧的红领巾裁的,四四方方,两头对角线系上结。啊,里面包着两块银元!我顿时明白了,以前在家,兄弟们有个头疼脑热的,或者喊肚子疼的,阿嬷便在铁锅里放两块银元和几根透年葱,煎汤给我们喝,再蒙头睡一觉,发发汗就好了,后来有几次我带儿子回家,偶尔感冒也是照此方炮制,简单又管用。</p> <p class="ql-block"> 阿嬷不识字,却聪慧好学,我见过家中有她年轻时描绘的碗碟,花花草草,艳丽多彩;她做的饭菜十分可口,尤其难得的是她懂得几十种草药方子,曾经多次教过我,但我那时年纪小,没兴趣,转眼就忘,至今能想起的,如虎耳草治中耳炎,五斤草治尿黄,铁线藤治损伤红肿,还有一些食疗方子等等。</p><p class="ql-block"> 阿嬷见我低头想心事,便解释道:“我可没偏心,你们兄弟都有,你要回部队,我先给你了。使用的办法你小时候都用过,不会再问我,唯一希望就是好好保存,千万不要拿去换钱,像前些年有的年轻人用银元换手表换三用机的。我不担心你,就怕你后面的弟弟,跟坏伴!”阿嬷郑重其事地叮嘱着,别看她平时不出门,对外面的世界了解不少,对不良社会风气也会表达不满,对小青年留长发穿喇叭裤,提三用机兜风的现象很是讨厌。</p> <p class="ql-block"> 阿嬷意志力非常强,弟弟们来信说,阿嬷叫二弟给她的蚊帐架上绑上一个小弟练吊环用的钢圈,这样就可以自己拉着起床,然后慢慢挪到床边的藤椅上。后来经阿爸再三动员才住院手术,大腿骨装上一根铁钉,吃尽苦头。出院不久,她就拿着一把竹椅当拐杖,在屋子、大厅来回走,竟奇迹般地恢复了行走。到八十好几的时候,她又摔了一跤,股骨关节粉碎性骨折,考虑年纪太大,采取保守治疗,不再手术。</p><p class="ql-block"> 老人在,家就在,我每次回家,照样给阿嬷洗脚、剪指甲,妻子又给她做了一双冬天穿的保暖鞋。2004年,阿嬷溘然去世,享年九十八岁,隔壁县中医院院长说她是“无疾而终”。</p> <p class="ql-block"> 今年是阿嬷诞辰一百一十八周年,我写下这段文字,希望能够连同这两块银元世世代代传下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林建德 写于2025年8月1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