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甲归来,只记一人

伊人

<p class="ql-block">  已经成为一种习惯,太阳落山前我都会靠在客厅的大窗前,神情肃穆地望着远方,看着夕阳以各种不同的形态缓缓落下,古井无波的心境就会泛起一阵阵记忆的涟漪。回乡将近一年来,天天如此,就象每日不可或缺的一种仪式。我或许在有生之年就会这样日复一日地等待着自己某一时日在老家这块热土上象个屁一样悄然谢幕。</p><p class="ql-block"> 好多天没有码字了,没有感触,没有那种非写出来不可的强烈感触。过去现在未来混沌在一起迷迷蒙蒙着,就象一团无法散去的雾霾,回看来路了无踪迹。突然想到人这一辈子,从懂事起就似乎有一种想给世界留下些什么的野心,到头来却终究是来去空空,落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古往今来看到这一点,看空这一切的似乎不少,但直到临死都没有人会真的了无牵挂地洒脱离去,总要留下数不清楚的牵挂。记得小时候听爷爷讲过一个笑话。说的是一个老头在临咽气的时候,突然把三个儿子叫到跟前,象是有后事交代。三个儿子眼巴巴地守在跟前,听到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冬天有个冷,夏天有个热,烧红铁,不要用手捏。本来等着他说出藏着金银财宝的地点的三个儿子大失所望,直接就把他按在棺木里活埋了。故事不知真假,世界上却是不乏这样的人。说了一辈子废话还不过瘾,临死的时候还是要说上一通。其实我码字越来越少,并且越来越倾向于自己写给自己,从不敢拿出来招摇撞骗就是这样的道理。我从来不认为码字有什么了不起,有什么值得自傲,倒更觉得那是人生的一种缺憾,就如话唠一样惹人厌烦。不象某些人能写几句四六句就吆喝着开诗坛,写上一些鸡零狗碎的文字想方设法地见诸报端后,就大张旗鼓地印书成册,妄想着生官发财或者流芳百世。我这次静悄悄地搬回老家来,断绝了所有跟玩文字之人的往来,就是一种悔过自新。要想返璞归真是绝对不行了,但起码要在家乡安安静静地度过余生,而后了然而去。</p><p class="ql-block"> 回忆是必须有的,那是你自己造下的业,必须在回忆中慢慢咀嚼吞下那一枚枚苦涩的果。在回忆中追悔伤心,在回忆中流泪滴血,都是一种自我的心灵净化。人这一生谁都会有过一阵张扬和虚妄,谁都有过一阵恶性的膨胀。这些并不可怕,怕的是不自知不自省。自知自省的过程很漫长也很痛苦,这是任何文字都无法表达的一种自我赎罪。惟有星月交加的夜晚,自己撩起自己的心肝五脏仔仔细细地捡点,才能发现病灶。这样清晰的夜晚最近也越来越少了,突然间就感觉到心地间的一种浑浑噩噩,就象一团阴影,逐步在脑海中扩散蔓延,就象癌症的病灶那样。每当这时候,心中就会有些害怕,我怕自己真的会象老年痴呆症患者那样浑浑噩噩地死去,我觉得人既然浑浑噩噩地哭着来到世上,离开时就该清清醒醒地笑着离开,这才算是一个完美的结局。</p><p class="ql-block"> 自己很少码字了,但别人码的字依旧会以各种方式进入眼帘。从五六岁就看书识字开始,我这一辈子差不多都在跟书本文字打交道,从跟人求着借书看,到用从牙缝里抠出来的钱一本本买书,再到将所有的藏书一股脑地卖给收破烂的老头,这一晃就是六十多年。古人云六十为一甲子,一甲子就是一个轮回。我在这一个轮回中没少追逐文学潮流,也没少崇拜古今名家。而今一梦醒来,所有的曾经让人激动的泪流满面的作品和作者,都成为过眼云烟。一切的一切都像是一个玩笑,一个笑话。而今回首心中再无偶像,惟有鲁迅就如一枚钉在骨头里的骨刺如论如何都拔不掉。第一次认识鲁迅是从姐姐的课本《踢鬼的故事》,而后在批林批孔中写大字报时接触到了他那如投枪似匕首的杂文,再而后是他入选中学课本的《记念刘和珍君》等,再而后就是系统地反复地不厌其烦地一次次啃他的《鲁迅全集》。《鲁迅全集》其实就如一枚冻得硬邦邦的馒头,需要一点一滴地啃下来才有味道。啃《鲁迅全集》需要冰冷的心和坚韧的骨头,我坚韧地啃到六十五岁的时候,也终于放弃了继续啃它。但想到他,依旧会有一种血脉喷张的感觉,依旧会拔剑四顾心茫然……</p><p class="ql-block"> 一个花甲归来,宠辱皆忘,却有一人依旧钉在骨头里,他的名字叫鲁迅。</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