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油翁与状元郎

永远平安

01

自从我们家搬至浩口新区后，老母亲一直念叨着老城区的热闹，想念着老城区几十年的熟人朋友。

老城区最热闹的地方自然是柳林公园，那里永远是人山人海，商铺林立，小吃遍地，到那里一走，老朋友老熟人分分钟都能遇见好几个。

我隔三差五都要带两个老人家去柳林公园走上一遭。我们来到人声鼎沸的柳林广场，穿过密密麻麻跳舞的人群，走过摊贩夹道的文化路，买上一些剑阁的豆腐干，阆中的蒸馍和张老幺家的卤猪蹄。遇见熟人就拉拉家常，聊聊往事。

走累了，我们便来到广场边的李凉粉店，找个方桌坐下，一人喊一碗凉粉或凉面，慢慢地品尝起来。

老妈一面吃，一面指着广场右侧说，当年我们家就是住在那个位置的，外婆就在那个地方为船工们缝洗衣服。

我把目光投向广场左侧，那里有一组高大的塑像，那是北宋谏议大夫陈省华三个儿子的组合雕像，号称陈氏三状元。

小时候课本上读过《卖油翁》，感觉到那就是一则教人努力上进的古老故事。长大后，得知故事的主人公就是状元陈尧咨，内心不由得对这位古代的南部老乡，升起一股由衷的自豪。

陈尧咨（970年—1034年），字嘉谟，阆州南部县人，宋真宗咸平三年状元，工书法，尤善隶书。尧咨射技超群，曾官至翰林学士、武信军节度使。

尧咨是响当当的文科状元，他却偏偏崇武，尤其喜欢射箭，箭术达到了极高的境界，世人称他为“小由基”。每当他在自家射圃拉弓搭箭时，总能引来无数的围观者。

有一次，辽国使者在朝堂上当着宋真宗君臣的面卖弄箭术。真宗气不过，便叫来陈尧咨，要尧咨与辽使比箭。尧咨不辱君命，箭箭领先辽使，把个辽使羞得无地自容。尧咨以此为傲，常常对人说："吾之箭术，当世无双也。"

02

吃完凉粉，我们沿公园左侧去公路对面的江边观景。路过三状元的巨大雕像时，我抬头看见陈尧咨锐利的眼神紧盯前方，仿佛他能洞穿历史，一眼千年。

我边走边向老妈讲述陈尧咨的故事。我们的眼前再次浮现出《卖油翁》千年前那一次著名的射箭表演：

这一日，天朗气清，尧咨身着锦缎箭衣，腰系犀角扳指，手持紫檀长弓。他站在射圃中央，十步开外，一排箭靶整齐排列，红心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看箭！"他高喝一声，一支白羽箭搭在弦上，但见弓如满月，箭似流星，只听"嗖"的一声，那箭早已钉在靶心，箭尾犹自颤动。

围观的人群一阵喝彩。尧咨嘴角微扬，又连发九箭，箭箭中靶，其中八支正中红心，只有一支略偏毫厘。

"陈公不愧为当世第一！"

"陈公箭术，真乃天授！"

听见不绝于耳的赞誉，尧咨捋须微笑，目光扫过众人。他在射圃边看见一个卖油老翁，放下担子站在那里，正斜眼看他射箭。老翁没有喝彩，神情淡然得仿佛在看一件稀松平常之事。

尧咨心中不悦，大步走到老翁面前，虎着脸问道："你这老头，我的箭术难道不够精湛吗？"

老翁抬起布满皱纹的脸，慢条斯理地回答："我看没有什么特别的，只不过是手熟罢了。"

这话如同一支利箭，直刺尧咨的自尊。他脸色骤变，怒道："大胆老头，你竟敢如此轻视我的箭术！"

老翁不搭话，不慌不忙地从怀中掏出一个葫芦放在地上，又摸出一枚铜钱盖在葫芦口，然后拿起油勺，舀了一勺油，高高举起。

只见他手腕轻抖，油如细线般从勺中流出，穿过铜钱中央的方孔，落入葫芦之中。一勺油尽，那铜钱上竟未沾染半点油星。

尧咨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老翁收起油勺，两手一摊，平静地说："无他，唯手熟尔！"

射圃中一时鸦雀无声。尧咨脸上的怒容渐变惊讶之色，他忽然朗声大笑，："好一个'手熟尔'！老丈今日教我矣！"

03

《卖油翁》是欧阳修《归田录》的作品，看似作者在讲一个熟能生巧的励志故事，实则他是在大力针砭时弊。

宋太祖赵匡胤创建大宋，他初登龙椅，便感如芒在背。于是，他搞了个“杯酒释兵权”的戏码，收了开国功臣们的兵权，再把权力交由文官管理，把武将们狠狠地踩在脚下。

按理说，他这套“文官制度”比欧美整整早了一千年，也确实使宋朝在经济和文化上达到了前所未有的辉煌。

但是，他这套“文官制度”的背后，却透着他害怕臣下也学他“黄袍加身”、威胁皇权的恐惧。更重要的是，随着“重文轻武”的不断强化，宋朝逐步沦为一个“国富兵弱”的庞大帝国，受到辽国，金国和西夏的持续吊打。

欧阳修看到了“重文轻武”的危害，但他不敢明说，只好拿他的四川老乡陈尧咨说事，写下这篇《卖油翁》，隐蔽而严肃地告诉皇帝老儿和世人——应该加强国防建设了，不能朝中缺将，还要让陈尧咨这种文科状元来干武将的工作了！

实际上，欧阳修这种担忧迫在眉睫，因为就连尧咨贤明的母亲冯氏也存“重文轻武”的观点。有一次，宋真宗和大臣们讨论，想让尧咨从文官转为武将，叫他与家人商量一下，不想冯氏一听，便叫尧咨断然回绝了。

陈尧咨任永兴军知州时，母亲冯氏询问他的工作情况，尧咨眉飞色舞地讲述自己如何在宴会上射箭取乐，百发百中。不想话音刚落，母亲便当街发飙，拿起棍棒就打，把他的金鱼配饰也打了个粉粹。一边打母亲还一边训斥他：“你是状元郎，你们父子都是以文章立朝，为什么你还要用这些雕虫小技去炫耀呢？”

“几十岁的状元还要挨打？”老妈听完我的故事，笑着问我。我说尧咨孝顺，在他的眼里，母亲的话就象圣旨一样。

我回头再次看了尧咨的雕像一眼，他和他的母亲，还有欧阳先生，他们如果在天有灵，当两百多年后，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宋朝在元兵的铁蹄下轰然倒地时，他们将是一种怎样的心境？

附一：陈氏三状元是北宋初年阆州南部县陈尧叟、陈尧佐、陈尧咨三兄弟的合称。三人皆中进士，其中陈尧叟、陈尧咨为状元。

陈尧咨（970年—1034年），

景祐元年去世，追赠太尉，谥号康肃。

附二：《卖油翁》原文：

陈康肃公善射，当世无双，公亦以此自矜。尝射于家圃，有卖油翁释担而立，睨之久而不去。见其发矢十中八九，但微颔之。康肃问曰：“汝亦知射乎？吾射不亦精乎？”翁曰：“无他，但手熟尔。”康肃忿然曰：“尔安敢轻吾射！”翁曰：“以我酌油知之。”乃取一葫芦置于地，以钱覆其口，徐以杓酌油沥之，自钱孔入，而钱不湿。因曰：“我亦无他，惟手熟尔。”康肃笑而遣之。此与庄生所谓解牛、斫轮者何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