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 迟到谢谢</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i>王秋明</i></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 一</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 初入高中</b></p><p class="ql-block">1978年秋,17岁的我,风华正茂,正是做梦的年华,却生活在一个穷困潦倒的家庭。</p><p class="ql-block">在这个如梦的年华里,只断断续续地读了不到四年书的我,竟跌跌撞撞的考上了沈坳高中。</p><p class="ql-block">沈坳高中座落在上畈和沈坳之间的一座小山上。原是团陂镇沈坳管理区办的一所中学。学校依山而建。山下有一个空旷的操场。自下而上。呈梯字形,清一色砖木结构的红砖瓦房。操场西头是学生和教师食堂。东头是一条团陂通往何寨的乡村公路,坑坑洼洼,偶尔有一辆货车路过,公路上就如旋风般卷起一阵阵尘土,漫天飞扬,使人睁不开眼。操场上方是阶梯式教室和学生宿舍。中间是大约十来米宽的台阶。我们的教室,如同悬在山顶的瞭望台。从操场到那里,需要攀登整整四十五步磨得光滑的青石台阶。每一次上下,都像一次小小的跋涉,俯瞰下方,整个校园和远处的田野尽收眼底,也让我这个未出过远门的少年,生出一种自卑又骄傲的复杂心绪。</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 二</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 教室剪影</b></p><p class="ql-block">我们班有六十七位同学,女生竟占了大半。他们大多和我一样,来自本区团陂,华桂,松山三个乡镇十二管理区的村组。分座位那天,老师按升学考试的分数高低排定座次,成绩好的自然占据前排“高地”,也稍稍照顾了那些个子特别矮小的同学。我的分数在尾巴上打转,年龄在班里又偏大,毫无悬念地被“发配”到了后三排。我的前排,坐着两位截然不同的女生,像两幅生动的画,映在我贫瘠的视野里。</p><p class="ql-block">一位,叫方小媛。她留着齐肩的短发,利落又俏皮。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又大又亮,清澈得像能映出人影,仿佛蕴藏着千言万语,顾盼生辉,回眸一笑百媚生。一口清脆悦耳的标准普通话,在一众乡音中显得格外突出。她活泼得像只山雀,笑声清脆爽朗,走到哪里,哪里就仿佛被阳光瞬间照亮,身边总是不自觉地聚拢着一群同学,如众星拱月般热闹。她的开朗和明媚,让我这个缩在角落、自惭形秽的穷小子,连正眼瞧她的勇气都没有,只敢在人群的缝隙里,偷偷捕捉她一闪而过的身影。</p> <p class="ql-block">另一位叫杏梅。她留着及腰的长发,总爱梳成两条乌黑油亮的大辫子,垂在纤细的腰后。一张标准的瓜子脸,衬着一双细长的丹凤眼,不笑时也仿佛含着三分春意。她身形苗条,举止温婉,脸上常常带着浅浅的笑意,那笑容干净得如同山涧清泉,不经意间就能拂去人心头的尘埃,让人如沐春风。</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 三</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 家中断炊</b></p><p class="ql-block">那时的我们,需要在学校住读。生活被切割成一个个以星期为单位的循环:星期六下午,带着一周的疲惫和空瘪的米袋回家;星期天下午,又背着沉甸甸的米袋和家人的期盼返回学校。这“沉甸甸”的米袋,对许多同学是寻常,对我家却是千斤重担。</p><p class="ql-block">学校有食堂,学生交米换餐票,一斤米还需额外缴纳五分钱的伙食费。菜则需另掏钱买专门的菜票。那每周带米的日子,那敲响开饭的钟声,于我而言,不是期待,而是反复啃噬内心的恐惧与煎熬。</p><p class="ql-block">我的家,在一个人称“老三八”的生产队——一个劳动力干一天活,只有三角八钱,一年的口粮定额只有三百八十斤稻谷。出米率好时,这三百八十斤谷子能碾出两百四十来斤米,摊到每个月,仅二十斤出头。再扣除所谓的“跑粮”(指因各种原因扣除的份额),落到手里的米,一个月满打满算也就十五斤上下。任凭母亲如何精打细算,这点粮食也撑不过半月。父亲无奈,只得在自家屋后的荒山坡上偷偷开垦了一小块地,种上些南瓜、红薯和青菜聊作补充。兄妹五人,加上父母双亲,七张嘴,正是能吃的年纪,家大口阔,一日三餐成了母亲心头最大也最无解的难题。</p><p class="ql-block">记忆中的清晨,常常是一升米熬成一大锅稀得能照见人影的清粥。母亲用勺子搅动,锅里便泛起“三层浪”。一碗粥几口就滑进肚里,腹中依旧空空荡荡。中午是烫饭,将南瓜、青菜切碎,和着可怜的几把米,加点盐,煮成一锅糊状的混合物,勉强填充辘辘饥肠。晚上则多是红苕片与米熬成的汤糊,稀薄寡淡。即便如此,粮食的危机也像悬在头顶的利剑。农忙时节尚能咬牙吃三餐,农闲便常常只吃两餐。母亲看着儿女们蜡黄的小脸和因饥饿而黯淡的眼神,偷偷用粗糙的手背抹去眼角的泪水。那时,能吃上一顿饱饭,是我心底最奢侈的梦想。</p><p class="ql-block">开学后第三个星期六,又到了回家取米的日子。下午走在回家的土路上,心里沉甸甸的。路过生产队的打谷场,远远看见父亲正佝偻着身子,挑着沉甸甸的一担“草头”(收割后捆扎好的稻子),艰难地踏着颤巍巍的梯子往高高的草垛上堆。突然,他身子猛地一晃,脚下不稳,连人带草头从梯子上直直地摔了下来,砸在坚硬的稻场上,没了声息。</p><p class="ql-block">我脑子“嗡”的一声,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发疯似的冲过去。只见父亲仰面躺在散落的稻谷里,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脸色像糊窗户的草纸一样惨白。我用尽全身力气,哭着搬开压在他身上的草头,父亲艰难地撑起身子,又是踉跄了一步,又重重地栽倒在地。母亲在田里听到动静,跌跌撞撞地跑来。娘儿俩手忙脚乱地搀扶起父亲,他像抽去了筋骨,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我们身上,一步一挪,艰难地挪回那间低矮的土屋。</p><p class="ql-block">我急得直哭,以为父亲得了急病,喊着要送他去镇上的医院。父亲虚弱地摆摆手,气若游丝:“没……没事,歇歇……就好……”母亲再也忍不住,泪水决堤般涌出,哽咽着道出了真相:“儿啊……家里……家里昨晚上就断粮了……你爸……你爸他……已经三顿没沾一粒米了……又是干的这重活……”父亲用眼神急切地制止母亲,却已是徒劳。真相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心上。原来这沉重的倒下,竟是源于最原始的饥饿!我鼻子一酸,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无声地流淌。人是铁,饭是钢啊!何况是整整三餐粒米未进,还要肩负百十斤的重担攀爬高梯!那一刻,我恨透了这该死的贫穷,也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父亲那无声的、被饥饿压垮的脊梁。</p><p class="ql-block">母亲抹着泪,转身去厨房倒了一碗白开水,小心翼翼地端到父亲嘴边:“他爹,先喝口水,镇镇心……我……我去塆里想想办法……”父亲无力地眨眨眼,嘴唇翕动,示意母亲别当着我的面说这些。母亲放下碗,拿起那个用了不知多少年、边沿都磨光了的旧升子,佝偻着背,脚步沉重地消失在门外,走向邻里乡亲可能尚有余粮的人家。望着母亲那在夕阳下显得格外单薄、无助的背影渐渐模糊在巷口,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喘不过气,喉咙里堵着千言万语,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p><p class="ql-block">我默默地走进厨房,将水瓢里的水倒进大铁锅,蹲到灶膛前,捡起干柴,生起火来。火光跳跃着,映着我满是泪痕的脸。锅里水渐渐烧开,翻滚着白色的水花,发出单调的咕嘟声,像在嘲笑我们的窘迫。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门外始终没有响起母亲熟悉的脚步声。望着那锅沸腾却空洞无物的开水,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漫过我的头顶,眼眶里的泪水打着转,强忍着不让落下。</p><p class="ql-block">终于,厨房门口投下一个长长的影子。母亲回来了。她拖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手里紧紧攥着那个空荡荡的升子,倚在门框上,脸上写满了疲惫、绝望、羞愧和无助的神情。那神情,像一把锋利的刻刀,深深地、永久地镌刻在我的脑海深处,成为我一生无法磨灭的印记。她抬眼,看见我像根木桩似的呆立在灶前,望着那锅里翻滚的开水。母亲再也支撑不住,猛地一步上前,将我紧紧搂进她瘦弱却温暖的怀里。她粗糙的手掌一遍遍抚摸着我的头发,压抑了许久的呜咽终于变成了无法抑制的、心碎的嘤嘤哭泣。那哭声,在空旷破败的厨房里回荡,充满了对命运的无力抗争和对儿女的无限愧疚。</p><p class="ql-block"> <b style="color:rgb(237, 35, 8);">四</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 盐霜黄豆</b></p><p class="ql-block">又一个周日的下午,残阳如血,将天边染得一片凄惶。我背着瘪瘪的书包,里面没有米,只装着两个沉甸甸的玻璃罐头瓶,一步一挪,怀着满腹的惴惴不安返回学校。瓶子里,是母亲翻遍了家中所有角落,才从一个旧瓦罐底找出的、原本留作过年磨豆腐的两斤黄豆。母亲狠下心,用家里仅存的一点盐将它们炒熟了。豆子表面结满了厚厚一层白花花的盐霜,像冬日清晨的寒霜,冰冷地昭示着生活的苦涩。这,就是我未来一周赖以果腹的全部“口粮”。</p><p class="ql-block">学校食堂司务处的窗外,早已排起了长龙。同学们拎着鼓鼓囊囊的米袋,等待着交米换回维系生存的餐票,再买上几张菜票。我低着头,不敢看那些米袋,像做贼一样,绕过人群,径直溜进了空荡荡的学生宿舍。一个人呆在弥漫着汗味和霉味的寝室里,望着屋顶垂下的蛛网和挂满的破旧衣物,心沉到了谷底,茫然无措。</p><p class="ql-block">晚饭的钟声尖锐地响起,划破了傍晚的宁静。那声音像冲锋的号角,同学们立刻化身敏捷的战士,抓起碗筷,欢呼雀跃着冲向食堂。我蜷缩在角落,望着他们奔跑的、充满生气的背影,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遗弃在战壕里的伤兵,浑身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战友们奔赴充满希望的“前线”。等到喧闹声渐渐平息,估摸着食堂里的人已散去大半,我才小心翼翼地拿出书包里的罐头瓶。拧开盖子,一股浓烈的咸味扑面而来。我颤抖着手,倒出十几粒裹着厚厚盐霜的黄豆在手心,然后一粒一粒,极其缓慢地放进嘴里,用牙齿艰难地研磨。豆子的坚硬、咸涩的齁人,混合着腹中饥肠辘辘、如擂鼓般的“咕咕”抗议声,刺激得我眼眶阵阵发热。咸味灼烧着喉咙,干渴难耐。</p><p class="ql-block">终于熬到食堂彻底安静下来,我才拿着空碗,拖着灌了铅似的脚步,一步一步挪向食堂。不是为了打饭——我连一张餐票都没有——只是为了打一碗开水。滚烫的开水灌下去,暂时压住了胃里火烧火燎的饥饿感,也稍稍冲淡了口腔里那令人窒息的咸涩。几大碗开水下肚,腹中的“咕咕”声才不情不愿地暂时偃旗息鼓。</p><p class="ql-block">然而,命运的捉弄并未停止。晚自习刚开始不久,教室里还弥漫着饭后的余温。突然,李国安同学急切地站起来,向班主任何仕谋老师报告,说他刚从司务处领来的十五斤餐票不见了!何老师脸色一沉,目光如电般扫过全班,声音严厉地问:“男生寝室!刚才谁一个人在寝室呆过?”</p><p class="ql-block">我的脑袋“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几乎是本能地,我举起了手,声音细若蚊蚋:“我……我呆过。”话音未落,全班六十多位同学,齐刷刷地扭过头来!六十多道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我身上。那目光里充满了惊愕、怀疑、审视,甚至……鄙夷。仿佛我就是那个偷餐票的贼。那些目光,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我的心脏,痛得我几乎窒息。我想辩解,喉咙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p><p class="ql-block">比这目光更冰冷、更令人痛彻心扉的是班主任何仕谋老师接下来的那句话。他看着我,不耐烦说:“谁也没看见你拿了李国安的饭票,但你也证明不了你没拿。用句我们这里的土话说——‘黄泥巴糊了屁股,不是屎,也是屎’了!”</p><p class="ql-block">“轰——!”教室里瞬间爆发出压抑不住的笑声。那些笑声,那些目光,汇成一把把淬毒的利箭,将我钉死在耻辱柱上。我浑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到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委屈、羞愤、绝望……种种情绪在胸中翻江倒海。我感觉脚下的土地在塌陷,恨不得立刻裂开一道缝隙让我钻进去。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汹涌地滚落。我再也无法忍受,猛地推开椅子,在满堂的哄笑声和冰冷的目光中,像一只受伤的野兽,跌跌撞撞地冲出了教室。身后那扇门,仿佛隔绝了整个世界。</p><p class="ql-block">我跑到教室后面的山头上,浑身剧烈地抽搐着,瘫坐在冰冷的泥地上,任晚风吹干脸上的泪痕。月光如水银般倾泻下来,四周一片死寂,只有草丛里不知名的虫子在低鸣。我望着夜幕下家的方向,心中翻涌着悲怆,却连放声痛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巨大的屈辱感像冰冷的潮水,一遍遍冲刷着我仅剩的自尊。</p><p class="ql-block">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轻盈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我惊惶地回头,月光勾勒出一个熟悉而清丽的身影——是小媛!她在我身边轻轻坐下,没有说话。片刻,一双温软的手,带着令人心安的暖意,轻轻地地拍了拍我因抽泣而颤抖的肩膀。“别难过了,”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像月光下的溪流,“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我相信你。” 接着,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用皮筋扎好的餐票,不由分说地塞进我冰冷僵硬的手里。“你晚上还没吃东西呢,光喝几碗开水,顶不了多久的。” 她顿了顿,又像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小袋用油纸包着的饼干,“这个也拿着,先填填肚子。” 不等我反应过来,说一声“谢谢”,她已像一阵轻盈的风,站起身,迅速消失在朦胧的月色里。手心里那叠餐票和那袋饼干,带着她的体温,像一团小小的火种,瞬间驱散了包裹着我的无边寒冷。</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 五</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 莲花相拥</b></p><p class="ql-block">自那个被月光和温暖拯救的夜晚之后,我的生活仿佛被一只无形却温柔的手悄悄改写了。</p><p class="ql-block">每天早饭后回到座位,我总会发现课桌抽屉深处,静静地躺着两个雪白松软的馒头,还带着食堂大笼屉的温热。每个星期开始,抽屉里也总会多出三五斤餐票,不多不少,恰好能让我在食堂窗口打上几份最便宜的菜汤,就着米饭,勉强支撑过一周的体力消耗。我知道是她,小媛。那个像阳光一样明媚、像月光一样温柔的姑娘。可我心中的自卑像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得我抬不起头来。我从未敢走到她面前,直视她的眼睛,郑重地道一声“谢谢”。面对她时,我像面对一个遥不可及的神祇,只敢在远处的人群之外,像个卑微的影子,偷偷凝望她飘逸的身影,看她与同学谈笑风生,看她阳光般灿烂的笑容照亮周遭。每一次远远的注视,都让我的胸口像被什么涨满,酸涩又温暖,翻涌着无尽的感激和无法言说的羞愧。</p><p class="ql-block">高中生涯在艰难困苦中匆匆流逝。毕业,像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将我们这些来自四面八方的蒲公英吹散。连一张定格青春的毕业合影都成了奢侈。我们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彼此的天南海北,音讯杳然。</p> <p class="ql-block">然而,岁月长河奔流不息,却始终无法冲淡心底那份沉甸甸的感恩和日益滋长的思念。那些雪白的馒头,那叠救命的饭票,那个月光下坚定的“我相信你”,早已化作生命中最温暖的光源,照亮我此后漫长而曲折的人生路途。这份情谊,随着时光的流逝,非但没有模糊,反而像窖藏的老酒,愈发醇厚绵长。</p><p class="ql-block">光阴荏苒,一晃竟是39个春秋流转。2019年初秋,在团陂莲花庄举办的同学聚会上,命运终于让失散的轨迹再次交汇。人群中,我一眼就认出了她。一袭得体的红衣,衬得她气质依旧,岁月似乎格外眷顾,眉眼间依稀还是当年那个活泼明媚的少女模样,只是多了份从容与温润。积攒了39年的千言万语,在那一刻冲破了所有拘谨和顾虑。我走上前去,没有寒暄,没有客套,张开双臂,给了她一个迟到了39年的拥抱。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声音哽咽:谢谢您!我将那些深埋心底的往事,那些刻骨铭心的细节,那些因她的善意而得以熬过的寒冬,一股脑儿地倾诉出来。</p><p class="ql-block">她安静地听着,脸上始终带着温和的笑意。待我说完,她只是轻轻拍了拍我的肩,那双依然清澈明亮的眼睛里带着些许困惑和坦然的温暖,然后,她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声音轻柔地说:</p><p class="ql-block">“老同学,您说的这些事儿啊……我都不太记得了。那么久远,怕是您自己编的故事吧?”</p><p class="ql-block">那一刻,时光仿佛倒流又凝固。窗外的秋阳透过玻璃,洒在她带着温和笑意的脸庞上,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她那句轻描淡写的“不记得了”,如同投入心湖的一颗石子,漾开的不是涟漪,而是汹涌的暖流,瞬间将我淹没。原来,真正的善良,早已融入了她的骨血,如同呼吸般自然。她施与的温暖,对她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是生命长河中早已被岁月冲淡的寻常涟漪;而对于那个在寒冷深渊中挣扎的少年,那却是足以燎原的星火,是支撑他穿越漫长黑夜的灯塔。这巨大的反差,这举重若轻的忘却,恰恰是人性至善最纯粹、最动人的光芒。</p><p class="ql-block">她不需要记得。因为那份温暖,早已在我心底生根发芽,长成了参天大树,荫蔽了我的一生。这份被岁月珍藏、被恩情铭记、被施予者淡然忘却的情谊,正是人世间最珍贵的无价之宝。它静静地沉淀在时光深处,成为生命长河中,一颗永不褪色的温润的珍珠。</p> <p class="ql-block">作者简介:王秋明,男,浠水团陂人。自由职业者,系湖北省诗词学会会员、黄冈市作家协会会员,浠水县作家协会理事。做过营销公司企划,政府文秘工作。当过记者。1980年开始从事新闻写作和文学创作,在全国30多家报刊发表发表各类作品300余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