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一梦，凤城晚照（1）

ypi2000

又是周六，一大早，天泛着亮透，暑气还挂在房顶，郑州的热气已开始蒸腾。

再进山西，计划去晋城。这次不走高速，要翻越太行山。走桃花峪，过黄河桥时，河面平铺一层淡金，碎箔似的闪，晨光很惬意温馨。沿着崎岖原始山路，左右盘旋，一路往北。山间，风灌进车窗，带着湿土味和青草腥。

天蔚蓝，白云飞飞，阳光碧透

盛夏的太行，像一条刚醒的赤龙，横卧晋豫之间。青山裹在薄雾里，云烟朦胧，山色青得发黛，远远望去，半是山影半是云，半是青绿半是黄。

这景这情，正应了那首“半山云锁黛，一壑青黄分”的诗句。

山脊是铁铸的脊骨，刀劈斧削，赤崖裸出横纹，阳光一照，赭红里，透出紫铜的硬光。

云雾被烈日蒸得半开，悠悠闲闲，挂在陡壁腰间，软软的，像给山披上一层薄纱，朦胧妩媚。

不快不慢的车速，索性就摇下玻璃，接受大自然洗涤。风从峡谷上来，带着松脂的辛辣、野草的凉，还有一股被岩石烤热的土味。

抬头处，峭壁上的侧柏，扎根在山缝处，根须盘绕，如老人青筋，枝叶却绿得趟着亮。

岩缝间，忽地泻下几个滴水，由于天旱，原本的瀑布，影影绰绰，只有几丝湿意，把岩石印成暗色。

山谷里，庄稼地一片一片，小得像孩子的拼图，大的也不过像几张席子，只是高低错落，顺成了极美的梯田。

一块玉米地，一畦黍子，还有几垄谷子，几棵弯腰的桃树，几棵淡绿的花椒，稀稀疏疏，却都绿意盎然。

拐过一道山梁，在云山笼罩处，一汪深潭，碧绿成翡翠，横在山涧中，躺在谷底。

百泉深滩，也就是百泉水库，它就像一条被烈日遗忘的翡翠缝，藏在太行山折皱最深处。只是有些雾色，让这深谭更有了朦胧美。

阳光从万米高空落下，穿越水雾，把树叶盈的发亮，到水面只剩一层晃动暗纱。水深得发黑，黑里又透出青绿，像一整块刚凿出的玉。

路上的人车多起来，且越走越多，把路堵的一窍不通。于是，坐车的索性下了车，顺路而行。

正午十二点，路牌一晃，薄壁镇到了。车子停停走走，总算挪到那块熟悉的大石头前——潭头村三个字，被晒得发白，立在路边一动不动。

潭头村归薄壁镇管。镇上37个行政村，潭头是其中之一。别看它属河南，可再往西北几步，就是山西陵川县马圪当乡，两省之间，隔着条小河，一抬脚就能过去。

李顺生老先生说过，辉县景太密，百泉、万仙山、郭亮、北金顶、大佛殿、白云寺、关山……你跑了不少，可总也跑不完。好多山沟，至今还荒着，几千年、几万年就那么躺着，没人修，也没人圈，像未出门的闺女，干干净净。

诗人郭小川，在六十年代末在辉县住过，写诗赞它“辉县好地方，中国少有，世界罕见”。这听着像客套，如今再看，确是真心话。

穿越潭头村时，车开始拥挤不堪。有很多车队，结伴同行，在车镜处，都有一杆小旗，迎风飘扬，像兄弟招手。

还好，毕竟潭头村来过，这里如同福地一样，我们的车刚过去，有两辆车便碰在一起，狭窄公路，被堵的一塌糊涂，顺次的车过不去，迎头从山西过来的车过不来，一片混乱。

车速降下去，心情却依然很盛。远望去，山路像一条灰白布带，在玉米穗和花椒刺间，忽上忽下，继而，有硕大的谷子穗，跳跃在眼前。

这地方，疫情时和去年都来过，记得那都是冬天，天寒地冻，崖壁挂满冰凌；“这冰挂都是原生的，不带装饰，天然形成”，无论在哪，带头大哥总能开拓出一些有趣有味的景点。

路上车很多，一辆连着一辆。导航里，这段路已成了深红色。再往前，柏油窄了，只有两车道。路在崎岖盘旋，山影越来越陡，阳光被切成一条一条，落在引擎盖上，亮得发烫。

如今冰凌化成了水，野蔷薇攀上去，淡绿一路，攀到山顶。拐弯处，迎面有拖拉机突突下来，开车的大汉，一顶草帽，裸露着粗壮的胳膊，黑粗结实。猛踩一脚刹车，尘土扑上玻璃，像蒙了一层纱，细薄轻软。

路边上，三三两两的土坯房，顶着茅草顶，墙皮剥落处，露出麦秸和黄土，淳朴自然；地基是条石堆砌的，带着土黄色门，憨厚结实。这土培屋，原汁原味，像极了小时候我老家的房子。

门口侧，小巷子悠悠，横七竖八的电线，穿越长空，钻入白云深处。几棵花椒树，散立在路边上，淡红色花椒，发着悠悠亮光。

路右侧，一个石头老房子，像是从山岩里长出来的一样，蹲在高台之上。条石岩的墙，一层层，垒得严丝合缝，缝隙里嵌着苔藓和旧年风雨。

青瓦房顶，压着岁月，瓦楞间，生出一蓬蓬瓦松，远看像顶旧毡帽。

石砌小门，矮得需低头，门框被手摩挲得发亮，吱呀一声的门轴后，飘出幽暗的灶火香。

房子边，一片绿色，是豆角和丝瓜，顺杆往上爬，直接近空中凌乱的电线。

地上堆着有些碎石，蓝砖块，乱但很干净，没有一丝尘土和垃圾。

青风从巷子口吹过，斯斯的，像是大山在轻咳，这里的一切都古老的。

再往前，柏油断了，只剩碎石子。在一个三岔路口处，马疙瘩乡的界标到了。一个高大牌楼，矗立在眼前。旁边一株老榆树，干上裂着缝，仰头挺胸，看着过往奔波的人流。

山影越来越陡，阳光被切成一条一条。就在这三岔口处，回头是河南，对面就是山西。太行山就矗立头顶，迷离着眼，安详悠闲，和蔼可亲。

一过界，天忽然变高了，云也肥了，一团团在山顶打滚。太行山突然让出一大片平地，草绿得淌油，树高挺拔，把云整朵吞进去。

晋豫两省，宛如两户邻居，巍巍太行山，如同一堵篱笆，把两家隔开。这马疙瘩乡，就像一个调皮孩子，在篱笆上打了个洞，于是乎，河南成了前院，山西便做了后庭。

前院的山，坡缓土厚，像翻过的麦地，一块接一块，庄稼把沟沟坎坎都抹平。在这七月流火的夏天，风一过，玉米绿浪涌到脚边；若在冬天，麦苗青，大雪一盖，天地只剩一条白线。路是直的，河是宽的，炊烟淡白，呼啦啦往天上飞，带着胡辣汤的香味。

后院的山却陡，像刀劈的，留下一堵堵直立的红崖。路跟着崖绕，拐一个弯，天就窄一点，一丝阳光掠过，成了标准的一线天；再拐个弯，前面忽然又宽了，宽到能装下块朵云。这里的沟，存不住土，只能存石头，于是石头缝里长出的野花，无论红黄，都格外耀眼。很多的黄土房，屋顶压着鱼鳞样石板岩，鱼鳞缝里还钻出茅草，黄里透白。风从崖顶往下灌，带着松脂和羊膻，还有一丝丝的面香味。

太行山南麓，云很低，有时候能碰着树梢，雨的性子也急，说下就下，来得快，走得也快。太行山北畔，云高，高得挂在山尖，半天不动，一动就卷起千层雪浪。河南的河是跑着的，哗啦啦推着泥沙；山西的河是藏着的，钻进石灰岩肚子，只听见水响，看不见水影。

也就是说，在河南，天地大，人小，庄稼把山河缝成一张平展展的布；在山西，天地窄，人大，石头把日子凿成一截截陡梯，人得踩着梯子上天。

进了山西，车辆继续行驶，路上还是时断时续的堵车。近一点多，真的是人困马乏。

路旁冒出一个凉亭，志强客栈。把车停在路边，下车，先上个厕所，买个西瓜，进行简单的加油。

手起刀落，红瓤黑籽，汁水直流。可惜，瓜不甜，肉肉的没有了灵气。由于困累乏，小强吃的也是风卷残云。

从马疙瘩进山西后，再往前行不久，便是白陉古道，一线天。

白陉古道，又叫孟门陉，是“太行八陉”中的第三陉，也是目前保存最长、最完整的一段原始古道。它南起河南辉县薄壁镇，北到山西陵川县马圪当乡双底村，全程有百余公里，正好把晋豫两省连在了一起。

在地理位置上，白陉藏在南太行最深处，沿十里河（黑毛沟）大峡谷穿行。谷底与山巅落差近千米，最窄处不到十米，抬头只见一线蓝天，所以当地人叫它悬天古道。其中最有名的是七十二拐，总计1.5公里的距离，连续72个“之”字形急弯。

从历史上说，这条古道，早在殷商时期就已存在，距今三千多年。历朝历代，都是兵家必争要隘。也是晋豫商道，盐、铁、茶叶、山货，都在这里中转。

午后近两点，车子挤进了白陉古道。

峡谷像用刀竖着劈开，只留一条缝，头顶的天，窄成一根亮线，阳光刷地折下来，又硬又直，像一束白铁，照得路面发亮。山一半暗一半明，草一半清一半黑，挡风玻璃处，时而淡黑，时而刺得人眯眼。

峡谷深处却很凉。风从石壁缝里涌进来，带着湿草和青苔味，扑在脸上，像刚拧开的山泉雾。车窗摇下一半，冷热一撞，胳膊顷刻有了一层细鸡皮疙瘩。

两侧石壁，直上直下，赭红夹着青灰，像立着古书，被雨水和岁月已磨得发亮。峡缝里，偶尔钻出一棵小柏，根须盘在石堆中，绿得发黑，伸腰抬头，像一个调皮孩子。

“抓紧拍照，在转弯地方，最好用视频”，带头大哥经验丰富的很。他手指的地方，崖壁凸起，确实像伏虎的肩背。相机举到天窗，贴着玻璃，半天没有人说话，只剩咔嚓咔嚓声。

路对过的一辆红色车，天窗大开，一女子站在车里，手机在忙着拍照，人却也在大喊大叫。

再往里走，峡谷忽然拐弯，阳光被石壁吞掉，车里瞬间暗下来。车自动远光灯亮起，两道黄柱，打在岩面上，石纹像水波一样往后闪。空调风呼呼地吹，耳边却静得出奇。

在那最窄地方，几乎伸手就能碰到崖壁，车子像一条缓缓游动的鱼，悄悄滑进大山的肚子里。抓方向盘在手，微微有些发抖，不是怕，完全是被这峡谷的神气给吸引了。

忽然前面一亮，峡谷又开了一个口，阳光重新倒进来，眼前一片白炽。后视镜里，一线天窄成一条缝，阳光还在里面跳动，像给山缝镶了道金边。

车子终于穿出峡谷，像是一场梦！

路右侧，一个梗标指引，横卧在乱草丛中。太行1号公路 ，陵川县19公里 · 棋子山26公里 · 王莽岭29公里。

真的是，悠悠太行，山河壮美；万千风光，行在路上，尽在此间。

下午五点半，车进晋城，沿着环山公路，到歇脚地，晋城凤城国际酒店。

酒店在泽州北路，白马寺山森林公园西侧，是一个开阔山巅的大院子，距市中心大约10分钟车程，北倚白马寺山，西临龙马湖，步行可到司徒小镇、白马禅寺、玉皇庙等景点。

初进院里，便被惊诧到。在这里如同住进天然氧吧。四周群山环抱，据说森林覆盖率超过70%，夏季平均气温27℃，郑州35℃高温蒸笼的时候，在这里，真的是称避暑天堂。

105亩庭院式布局，六栋建筑，依山就势，蓝瓦坡屋面与欧式线条混搭，像是长在林子里的宫苑。

目前，酒店经营都是国营字头，很多设施刚刚被维修开发好，正适宜居住。

从大堂吧落地窗处，可以远眺，在中轴线上，一个白马拖缰雕像与湖面同框，开阔视野，左右绿植，在淡淡夕阳中，玻璃上有一些蜿蜒水痕，像极了天工调刻的实时水墨。

酒店内一条景观水系，连起龙马湖。湖面其实不算大，绕一圈慢慢走，也就半小时。

湖岸是石头和草混着，间或种一些花，极艳丽，点缀在岸边。在水浅的地方，能看见底，长着细长的水草，风一吹，就歪向一边。湖心略深，颜色发暗，如一块磨旧的玉。

远湖处，有一座白色孔桥，飞架南北，连接左右。夕照湖面，远看淡雾撩缠。

层层野花，红的，黄的，白的，粉色的，影影绰绰，在夕照中逼人的眼。

花墙上下，和树丛互搭，层次井然，错落有致。樱花，海棠，散布其间，若在三月草长英飞时，必定会是更加的妩媚绚烂。

酒店里，有大堂处的普通房间，还有山间小木屋。小白房，是凤城酒店里一间极具人气、名字就自带童话滤镜的客房。当地人都叫他“小白屋”。

小白屋不在主楼，而在酒店北侧的房车度假营地里，与主楼隔一条景观水系，步行沿山坡路，也就10分钟就到到前台的餐厅。

每个木屋都有编号，路在中间，房子设在路线上下，左右错开，有石阶可以上下，木屋门口就是观景骑行道的起点，据说，有11 km 休闲环线，把酒店—龙马湖—白马寺山植物园串成了一圈。

在前台办理好手续，坐上电瓶车，攀山而上，3分钟，就到了半山坡处木屋的白房子。房间只设在 1 楼，推门就是草坪，像把花园当成了私家前院。

沿着嘎子嘎子的木阶梯，走进屋子，透明的玻璃窗，把满眼的绿色尽收眼底。

一个房间，面积约36 m²，比同价位普通房多出近10 m²的活动空间。

一张 2米特大床，床背板做成圆弧白墙，有隐藏灯带，夜里亮灯时，就像躺在一弯月亮里。坐落在群山环抱之中，屋顶有星空投影灯，很像一个家庭太空舱。

住在里面，像极了童话故事。小强哥调皮，半蹲着身体，好奇的打量着山中夕照的风景。

坐在小白屋的露台上，可以俯瞰晋城城区与丹河湿地，一字排开，城市与山林的交界线，清晰得像刀切。

悬空木地板上，还留着白天余热。手边茶刚泡开，热气打着旋儿，往天上跑。

太阳站在山脊线处，金光先打在小屋白色立面上，像给它镀一层奶油。草叶晃动，骑行道浮着晚霞，远处，白马寺钟声隐约。

对面山，一重接一重，连绵起伏，像淡墨拖出来的线。太阳卡在最矮山口，颜色有些像熬化的糖稀，却亮得人眯眼。光先落在树梢，又滑进远端湖面，碎成一湖小镜子，有些晃人的眼。

浮桥横在空中，木板被晒得发白，踩上去吱呀一声，回声慢悠悠荡回来。桥头接着栈道，贴着山脚，钻进林子，窄得只能容一人。栏杆还是青的，被夕阳一照，像刚出窑的瓷片。

林间小路，让杉树影子盖得忽明忽暗，像撒了一把碎银子。夕阳斜在前端，照在路边石头，原本灰头土脸，这会儿被光映出了暗红，摸着还烫手。

风从林中吹来，微微的有些凉。我就坐着，看光线一点点往山下跑，石头、木头、叶子，全都跟着亮一下、暗一下。

太阳落到白马寺山后，最后一点橘光被风揉碎，从郑州到晋城，一路的弯道、黄河的浪、太行的崖、白陉古道的石阶和老槐树，全被吹进灯影里。

这是第二次到晋城。上次从五台山回来，只在夜里吃了顿饭，喝得晕乎，天亮就撤了。

这次住在凤城国际。开窗是山，推门是湖，抬头望见古塔，低头闻到青草味。晋城的山、水、旧事，都被这院子收下了。真的是，天地大得不可思议，又小得只剩这一扇窗。

又是生日时，适逢在路上。五十那天岁，白天驰过独库公路，晚上在那拉提草原过夜。五十三岁，白天穿太行越古道，晚上在这里庆生。

感恩有你。感谢带头大哥，领我一路驰骋，感谢兄弟姐妹，伴我一路前行。

沈从文在《湘行散记》里说，“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

真的是，当你回首，山河已远；当你举目，星斗正长。想想明天，要去玉皇庙，那盼目已久的二十八星宿，究竟是一个啥样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