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美篇号:17949006</p><p class="ql-block">作者昵称:梅海一枝独秀</p><p class="ql-block">图片来源:网络 致谢!</p> <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font-size:20px;">一九六五年的仲夏,我出生在河南豫东平原一个贫瘠的村庄。乡亲们朴素的日子便如这平原一样平坦而苍茫。童年时,我如同一条无人看管的小狗,吃遍了东家西户的“百家饭”。那滋味,深种于记忆的沃土,至今仍在深夜的梦境里悄然萌发,香气幽幽萦绕。</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犹记得炎夏烈日下,我与小伙伴光脚溜进村西瓜田偷摘西瓜,直到肚皮滚圆才溜出来。未走远,被看瓜老汉抓了个正着。他假装发怒,巴掌高高扬起却终究没落下,只瞪眼厉声道:“小崽子们,还不滚去念书!”我们哄笑着奔逃,心里明白老汉舍不得责打。那段懵懂的年岁,如野草恣意疯长,在泥土和阳光里留下纯真的刻痕。</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当野草长到齐腰高时,我的肩膀也开始发痒——是扁担磨出的茧痕在叫嚣。大集体年代,旱魃肆虐,土地龟裂的就像饥渴的嘴。我们这些半大小子也参与抗旱,男女老少排成长龙,将一桶桶泥浆水从沟里传递至干渴的地头。水桶粗糙的木柄磨得手心火辣辣的疼,冰凉的水珠溅在滚烫的皮肤上,激起短暂战栗。喘息声、磕碰声、踩踏声交织,是生命与旱魔搏斗的原始乐章。这沉重的节奏,早已嵌入了我身体的记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麦收时节,那才是刻骨铭心的鏖战。天还没亮,星星还钉在墨蓝的天幕,就被拽离地铺。薄雾如纱,笼罩无边的金色麦浪。弯腰,挥镰,“唰—唰—唰”的脆响单调有力。麦芒如细针,无情刺扎着裸露的皮肉,汗水一浸,又痒又痛。镰刀越沉,腰越低,酸胀感从腰椎深处蔓延,骨头缝仿佛咯吱作响。汗珠先是砸在麦茬上嗤嗤作响,很快浸透粗布衫,让后背变成沉重的盐碱地——日头一烤,衣料便硬邦邦地硌着皮肉。晌午收工,拖着灌铅似的腿回家,嚼着黑黑的红薯面馍,就着腌得发苦的咸菜疙瘩,竟也狼吞虎咽,香甜无比——那味道,是土地在味蕾上烙下的印记。</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告别大集体,土地分到户后,乡情未断。谁家打场晒粮,左邻右舍自会聚拢。女人们甩膀摔打麦穗,“噼啪”声响彻麦场;男人们操起木锨,逆风扬起麦粒,金黄的瀑布划出弧线,秕麦尘土被风带走,沉甸甸的麦粒如雨落下。汗水混着灰尘,在脸上勾勒出一道道沟壑。谁家有难,邻里倾力相助。日子如石磨碾过麦粒般,艰辛重复而沉重,却无声地凝聚着一种温厚绵长的邻里情谊。那情谊如深扎在泥土里的根系,在苦难的缝隙里暗自传递着生存的暖意。</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八五年春天,因父亲在山西煤矿工作,全家得以随迁落户。临行前夜,我坐在磨得发亮的门槛上,目光久久徘徊在熟稔的院子和门外延伸的土路上。月光如洗,大地沉寂。灶膛余温未散,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红薯面馍和柴草的气息。心中翻腾着复杂情绪,我向往矿上的新生活,又难舍故土的一切。邻居们默默聚拢,把平时舍不得吃的鸡蛋、甜糯红薯塞进我怀里。那些带着体温的馈赠,沉甸甸压着手臂。我喉头哽咽,只是点头。</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多年后,我置身于山西这片现代化的矿区。窗外,是钢筋水泥铸就的森林,绿荫下整齐的路灯在入夜后次第亮起,将规整的街道切割成明暗交织的网格。楼下精心修剪的绿植在晚风中婆娑,叶片反射着都市化的冷光,与故乡肆意生长的野草是那般的不同。夜深人静,矿区的喧嚣沉淀下去,唯有远处机械低沉的嗡鸣隐约可闻,替代了平原上夏夜的虫唱蛙鸣。就在这异乡的静谧夜色里,当疲惫卸下,意识沉潜,故乡那平旷无垠的土地、伙伴们奔跑的身影、邻里们温厚的音容,便如月光下的潮水,悄然漫过心堤,固执地潜入梦境:梦里,骄阳炙烤着无边的麦浪,我又一次深深弯下腰去,镰刀挥动,“唰—唰—唰”的节奏单调而沉重。麦芒如针,刺扎着裸露的手臂,那细密的刺痛感清晰无比,腰背深处的酸胀蔓延开来,骨头缝里仿佛在咯吱作响;梦里,炎夏的瓜田青翠诱人,伙伴们猫着腰溜进去,刚把滚圆的西瓜搂在怀里,身后便炸响起看瓜老汉佯装的怒喝,惊得我们哄笑着四散奔逃;梦里,粗瓷大碗的边缘依旧烫手,饭菜腾腾的热气和香气直扑口鼻,邻居大娘粗糙却无比温暖的手掌,仿佛还带着泥土的微尘,轻轻落在我的头顶……每每从这样的梦中惊醒,枕畔常觉微凉,抬手一拭,竟是眼角湿润。此刻才真切地恍悟:故土上的一草一木,一颦一笑,连同那泥土的咸涩、麦粒的清香、灶火的烟味儿,早已不是远方的风景。它们如同血脉里的盐分,随着岁月,沿着泥土里深扎的根须,悄然长进了我的骨头缝中,融进了奔流不息的血液里。</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故土何尝是地理的标识?它早已是我生命熔炉的一部分,将平原的风霜雨露、乡音的粗粝温暖、劳作的汗水与欢欣,都熔铸进骨头的年轮深处——纵使行至海角天涯,我仍背负着那方无形的沃野,这深入骨髓、永不磨灭的灵魂胎记。</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