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六股河畔的断想

逸吟诗丛

<p class="ql-block">六股河畔的断想</p><p class="ql-block">□高 峰</p><p class="ql-block">车轮西行,掠过六股河大桥的瞬间,记忆的闸门訇然洞开。索性拐下桥,将车泊在堤边,疾步走向河岸。晚风扑面而来,裹挟着熟悉又陌生的气息。</p> <p class="ql-block">这条绥中与兴城的界河,于我,是血脉里的母亲河。祖籍在东岸的兴城,青葱岁月却尽数挥洒在西岸的绥中。阔别近五十载,它从未在心底褪色。这里封存的不只是我的欢笑与足迹,更烙印着时代奔涌的潮痕。</p> <p class="ql-block">祖辈闯关东的故事在河畔生根。清时兄弟三人至此,见沃野丰林便落地生根。老大、老二落户河东高家岭,老三选择了西岸。河东河西的炊烟里飘着同样的豆香,是农耕时代家族繁衍的印记。父辈们大多守着故土,唯有父亲从军归来,落脚绥中县城,成为家族里走出乡土、融入城镇的一代;二伯父则更早一步,年轻时就远赴沈阳,在更大的城市谋生。</p> <p class="ql-block">寒暑假,是我奔向奶奶家的雀跃时光。那时节,生产队的钟声支配着乡间的节奏。最爱和小伙伴们拾柴、薅草,(这些都是家里重要的柴火和家禽饲料)、凫水、嬉闹。滚水坝是少年的捷径,覆满青苔的石面滑溜,却省了绕桥的远路。冬日河面冰封,步履更轻。</p> <p class="ql-block">河东槐荫深处,奶奶的土炕是温暖的巢,藏着匮乏年代里无尽的诱惑:柴灶油煎的粘豆包,金黄软糯,是人间至味;刚出鸡窝的热乎蛋,炒出来醇香无比;围坐火盆,就着呛人的旱烟味,灰火煨熟的地瓜,甜得心头发软。凌晨摸去生产队的豆腐坊,捧一碗三哥熬煮得滚烫的豆浆,便是无上的幸福——那是集体劳作缝隙里滋生的温情。村口老槐树下,堂兄口中的《七侠五义》伴着潺潺水声流淌,夜夜都在意犹未尽中期盼着明日。最期盼的,是能坐上大哥赶的生产队大车往返县城。这不仅意味着可以给奶奶捎去稀缺的针头线脑、米面鱼肉、点心灯油,还能带回些乡下的新鲜蔬菜儿。但机会难得,队里的牲口和车辆,首要任务是完成集体的农活与运输。</p> <p class="ql-block">河岸,是我们的天然伊甸园,是大自然无私的馈赠。课余假日,脚印与笑声撒满了滩涂:杨树皮上弹弓的疤痕,是年少无知射鸟的印记;沙滩深处,定埋着我们“骑马打仗”的凌乱足迹;不息的水流,托浮过我们笨拙的“狗刨”,惹得鱼儿惊散,浪花扑腾——我们就在这扑腾的水花里捞起整个夏天的清凉。堤坡上的野菜嫩草,是家中兔儿的口粮,隔几日便得来采撷,是那个年代孩子们分担家计的寻常。</p> <p class="ql-block">河水的召唤,连工厂的围墙也拦不住。刚参加工作时,厂子就在河边。那是凭票供应的年月,食堂的油水寡淡。清晨随工友翻墙下网,未及晌午,便能收获鲫鱼、小白鱼无数。铁板烧热,鱼香四溢,瞬间为白菜汤、萝卜汤和玉米饼子镀上金边——那是河水用淤泥般的温柔,抚慰着我们辘辘的饥肠。下班后,青春的热血在简陋的球场沸腾。乒乓、篮球酣战一场,带着热汗与笑骂,纵身跃入河中,洗去一日的疲乏。驻守“十八孔”铁路桥的十二连战士,与我们年纪相仿。一群毛头小子拍着篮球滚过铁轨,笑声撞进蒸汽机车喷吐的白雾里。桥墩下的简陋球场,是军民鏖战的沙场。激战正酣时,汽笛常撕裂暮色,我们目送绿皮列车隆隆驶过大桥,铁轨震颤的节奏里,仿佛听见属于那个封闭又火热年代的青春回响。</p> <p class="ql-block">今日的六股河,披着霓虹织就的锦缎。国道102线的公路桥,经过加宽加固,已改变了旧时的模样;当年蒸汽机车喷吐白雾的地方,高铁桥如银色闪电劈开暮霭;我们凫水嬉戏的河段,宏伟的高速公路桥跨水而立,钢弦在风中谱写无声乐章。漫步新修的河滨公园,当年深一脚浅一脚的泥滩、打水漂的卵石岸,已被平整的水泥栈道和亲水平台取代。跑步者的脚步声惊醒地砖下沉睡的旧时光。秧歌队的锣鼓震碎倒影,我分明看见儿时的自己正弯腰投石,那漾开的水纹里,凝固着永不褪色的年少轻狂。</p> <p class="ql-block">四十五年前离去时,县城里除金医生家一座孤零零的二层小楼,再无楼房。目光所及是低矮的平房和空旷的河岸。如今,两岸高楼林立,现代小区与宾馆酒楼拔地而起,公园里游人如织。夏夜,知了的鸣唱依旧起伏,却再无人捆了它们去换零钱——孩子们的零花钱早已丰足,娱乐也换成了手中的电子屏幕。河水裹挟着河水奔流如昨,再不会在滚水坝下卷走谁的那双补了又补的凉鞋。我倚在栏杆上,看月光将两岸璀璨灯火揉碎,撒作满河粼粼的星子——这亘古流淌的河水啊,终究将我们渡向了各自迥异的时代河岸,唯有那水声,依旧吟唱着关于根脉与变迁的永恒歌谣。</p>